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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柔浑身瘫软,颤抖着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她看了看所躺床榻淡蓝色的被褥, 又看周遭素雅的装潢, 最终看向了床帏旁挂的那串浅金色风铃。
久远的记忆被勾起, 她愣愣地盯着那风铃,心底升起骇浪。
这……这分明是……许多年前被她蓄意毁掉的那串。
就在裴柔失神之时, 房门被嘎吱推开, 进来的人端着木盆,见她坐起模样, “咦”了一声后, 语调高兴道:“可算是醒了,我这就去告知师父。”
那人进来时背着光, 裴柔眯着眼望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心头大惊。
竟是……裴照。
她这是在哪?又是怎么了?裴照怎么会在这?
而在她惊疑之时,裴照已然端着木盆坐到了床边,手法不算熟练地拧干毛巾,朝她露出个笑容:“来, 师兄给你擦一擦。”
说着,他玩笑一般举起毛巾, 却见裴柔并不挣扎,愣了一下:“你不自己来吗?”他试探道, “那我真擦了啊?”
裴照动作很轻柔,甚至在擦拭后,还轻轻将她稍乱的额发拨好, 眼底尽是柔情。
见裴柔乖顺模样, 他忍不住感概:“阿宁今天怎么这么乖?”
裴柔仍在茫然惊疑中, 听见裴照感叹,骤然瞳孔猛缩:“你……你喊我什么?”
裴照答得很自然:“阿宁啊。”
他笑着抬手挠她头发,“怎么?阿宁都不许我叫了,这么绝情啊……”
裴柔望着那帏帐上轻轻摇晃的金铃,嘴唇有些发颤:“阿宁……我、我是长宁?”
见她表现得如此古怪,裴照也不玩笑了,拧起眉头看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难不成受伤把人也变傻了?”
想到某个可能,裴柔脑中嗡鸣,整个人都在发颤。
“师、师兄,能给我一面镜子吗?”
裴照很不解,却还是化出一面水镜递给她,口中打趣:“怎么,倒开始爱美起来了?”
裴柔颤巍巍瞥向那水镜,却在看清镜中人面容的一瞬,血色尽失,心跳都要静止。
镜子里的这张脸,既冷且艳,似那凌霜傲雪的一支寒梅,灼灼熠熠,即便是这样的病态下,亦见卓然风华。
是她羡艳无比,曾经抓心挠肝、想要剥取却不成的一张面皮。
最初的惊骇后,她心里竟悄然升起一种难以言道的喜悦。
“长宁……”裴柔望着镜子,轻轻抚上脸颊,感受着细腻温润的触感,忍不住低语喃喃,“我是长宁……”
一旁的裴照见她一系列举动,眉头拧得更厉害:“阿宁,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表现得这般古怪?
裴柔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容:“没怎么,只是醒来看见师兄,觉得很高兴……”
裴照望着那张熟悉面容上露出的笑容,一时竟有种古怪的陌生感。
可在听到她所说的话后,裴照耳根涨红,心头难以自控地升起欣喜。
阿宁竟说看到他高兴……
望着裴照因为她简单一句话而露出的羞赧,裴柔捏着衣角,心口泛着酸意。
这一刻,裴照流露出的青涩生动,是过去的她费尽手段,也从未见到过的。
她知晓裴照爱的就是她的温柔小意,爱的就是她全心全意依靠于他、受他保护照顾。
她费尽心思说尽软话,也只能讨得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说一句“柔儿真乖。”
裴柔很清楚,裴照对她的爱意,除开迷术的移情,更多的是一种类似逗弄听话的爱宠。
而眼下,她竟然成为了自己最嫉妒、最厌恶……亦最渴慕成为的人。
一种诡异的喜悦在心间蔓延,裴柔下意识忽略一切都是虚幻的可能,只顾端详着镜中容貌,唇边笑容一点点绽放,灿烂如盛放到极致的昙花。
“师兄,这床好硬,我想换张更软的床。”
裴照愣了愣,对上裴柔满怀渴望的眼神,下意识便点头:“好。”
“我不喜欢这串铃铛了,你另外送我串别的好不好?”
“好。”
“师兄,我想喝你熬的白粥,好不好?”
“好……”
面对师妹前所未有的一连串娇嗔,裴照只觉受宠若惊,心神摇荡,光顾着说好,那还来得及作他想。
“师兄,你会一直对我好,是不是?”
向来冷硬的小师妹,竟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对上裴柔带着忐忑的一双眼,裴照一时心软至极。
“当然,师兄会永远保护阿宁。”
裴柔心头微梗,攥着衣角的手极为用力,可转念又想,她如今就是长宁。
那么,那些最好的东西,都将名正言顺地属于她,无需去争,也无需去抢……
也不会再日日忧心秘术失效,偷来的那些东西都被还回去。
以后,她就是长宁。
裴柔痴痴地看着水镜,低低地笑出声。
而裴照起身预备要去替她熬粥,临出门前,他想到什么,回头道:“对了,你救回来的那小姑娘醒了,一直说着要来看你,我怕你不想见,就一直没答应她……”
闻言,裴柔骤然想到什么,笑意瞬刻僵硬。
她声音有些发颤地打断裴照:“那姑娘……是不是叫裴柔?”
裴照有些讶然:“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他似是想到什么,唇边漾起浅笑,“那小姑娘挺可爱的,她醒来后一直念叨着要给你道谢,你要不要见见她……”
裴照后边还说了什么,裴柔已然无暇顾及,她心头喜悦尽被惶恐取代。
作为这段时日的亲历者之一,她再清楚不过,之后会发生什么。
“裴柔”会以最柔弱无害的姿态接近她,然后夺走她的一切。
不行……绝对不可以!
裴柔心头狠意翻涌,尽是对那个“自己”的杀念。
她一定要在一切发生前,将所有可能阻碍她幸福的祸患扼杀在摇篮里。
裴柔隐去眸底杀意,轻轻点头:“那师兄,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面对“长宁”的柔声恳求,裴照说不出半个不字。
他小心地扶着裴柔,来到了那间“裴柔”暂居的屋子。
“裴师兄,你怎么来了?”
透着惊喜的熟悉嗓音响起,裴柔咬着牙,看着那迎上前的女子。
容貌清纯,气质柔婉,正是她原本的模样。
可眼下对着这张最熟悉不过的脸,看着那眼底隐藏的算计,裴柔生不起半点亲近之意,甚至……心底下意识涌现厌恶。
“这便是救我的长宁师姐吗?”
“裴柔”面上显露出些紧张,娇娇弱弱朝着裴柔一福身,“多谢师姐救命之恩,柔儿没齿难忘……”
裴柔冷眼看着她,只觉得矫揉造作至极。
可她偏头看裴照,却见他神情温和,含笑看着“裴柔”,一时间,怒意混合着妒火,几乎要将她理智烧穿。
杀了她……杀了她!
如今的长宁在宗门的地位,杀一个普通女子算什么……
“师兄。”裴柔强控着理智,喊裴照,“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有些女儿家的话想和这位柔儿妹妹说。”
裴照怔了怔,有些不适应裴柔此时的语调,却还是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直至屋中只剩两人,裴柔终于卸下了情绪的伪装,嘲弄地看过去:“人都走了,还惦记着呢?”
她见那“裴柔”眼睫颤了颤,很惊讶一般:“姐姐怎么会这么想,裴师兄这几日很是照顾柔儿,柔儿对他只有感激罢了……绝无姐姐所说的龌龊心思……”
裴柔面容有些扭曲,止不住冷笑:“别装了,你不就是想着来取代我的吗?”
闻言,“裴柔”终于变了神色,却还是似若懵懂不知地道:“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神情忐忑,气质纯洁无瑕,仿若不沾染任何恶意。
可裴柔却知晓,她当年便是用着这层面具,哄得所有人放下戒心,偏向于她。
秘术是蛊,初期并不显露,可随着时日渐长,效用便会愈发显著,到了后期,已然无可抵抗。
她不是长宁那种容易心软的蠢货,知道若想避免那样悲惨的未来,必须要在现在掐灭一切……
恶念滋生疯长,裴柔显露出些狰狞,自袖中化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裴柔”心口捅去。
鲜血飞溅,“裴柔”神情悚然,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没人能再阻碍我了……”
裴柔低低地笑,带着些疯狂意味,她仍不放心,怕没死透,遂竭力一掌拍在“裴柔”天灵盖上——
一时间,血雾喷涌,几乎迷了她的眼,伴随着乍起的剧痛,裴柔只觉视线逐渐模糊,痛得连呼吸都艰涩……
……
迈入城门,光芒乍起后,众弟子被分开传到了不同之处。
江衡没能和一行侍从传到一起,他初初站定,还未来得及打量周遭环境,便听到一声沉重闷响。
他偏头一望,却见裴柔倒在他身旁不远处,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后,便头一歪,动也不动了。
二人所处的位置是某处偏僻巷落,没什么人迹,裴柔的摔倒并未引起注目。
江衡盯着裴柔看了一会,神情阴晴不定,似是经了一番思虑,终是上前去看她的情况。
可这一看,他却是面露惊异。
裴柔的经脉……居然全碎了?
甚至碎得无比彻底,修复可能甚微,这意味着……她几乎成了废人。
江衡有些惊讶。
不过一瞬的时间,裴柔竟重伤至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他如何神机妙算,也猜不到,使裴柔变成这样的,正是她自己。
而江衡虽然有些惊讶,却未太在意,接着随意探了探她脉搏。
见她气息虽然微弱至极,但仍悬着一口气,暂且死不了。
江衡忍不住笑了,笑容意是一贯的温润:“命真硬。”
他独自低喃:“带上吧,总归是给阿宁的礼物。”
既然失忆后的长宁并不是那么好哄的,他便打算反其道而行,让她想起一切。
然后……替她报复所有负她之人,成为那唯一一个能获得她原谅的人。
即便先前有过裂缝,可两百多年的痴痴守护,总能换回一点她的动容,磨平些那过去的沟壑吧?
哪怕长宁一时不原谅他,也没有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他知晓,长宁喜爱默默陪伴,容易被弱小打动……
过去,那只妖狐便是用这些手段将她谋走。
可现在,那妖狐早已魂消身灭,尸骨无存,再也无法与他相争。
而他,会用他曾经用过的法子,将长宁一点点抢回来。
如此构想所带来的刺激快慰,让江衡整个人都愉悦得颤抖。
不知是否是抵达了蓉城,类似于此的遐思一经生出,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
江衡只觉脑中那些画面飘渺又真切,仿若下一刻,他便能等来长宁的重归于好……
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快些找到她。
城中已是近黄昏光景,浓郁的雾气缭绕在上空,霞光映照下,呈一种诡异的黄。
因没有熟人在,江衡也懒得再摆出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随意一抬手,动作粗鲁将裴柔拎起,如同挟着一只物件般挟着她,朝巷子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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