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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先登的赏格只给三个百人队,但这份赏格足够调动整个肃州军的积极性,人人奋勇之下一座城池何愁不破?
刘承宗对赏格是动了脑子的,一个人有钱,钱对他的诱惑就不大,甚至一个人没钱,但他周围的人也没钱,那钱对他的意义可能比义字差远了。
只有当这个人没钱,而身边的人都有钱的时候,钱对他的意义才最重要。
马也是如此,肃州军是新降军,缺马缺驴,而周围的元帅军各营不说人人有高头大马,至少一人一头骡子是保证的。
在一支这样的军队里,一个百总队全员获赏一匹河曲良马,能给个人带来巨大的信心提升。
而在攻城中只要三个百人队登上城头占住脚来,后续军队一拥而上,这城说陷就陷了。
可以说刘承宗对肃州营开出赏格的那一刻,他就坚定认为肃州营兵能把高台城轻易攻陷。
但城头数具猛火油柜和数十副火筒、火罐喷出的火焰,浇熄了刘承宗的美好幻想,火油从城头喷洒在临车高大车体的中下部,火焰迎风而起向上冲,把战场前沿刹那变成人间地狱。
正在攀登临车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临阵攻城的紧张让每个人都听不清外面嘈杂的喊声与惨叫,只顾踩着梯子争先恐后向上攀爬,爬到一半发现车里越来越热,有人想往后退,有人想往上走。
随后火烧起来,人们没了选择,只能跟火焰赛跑疯狂向上爬,有人才刚从临车话的老好人。
唯独原明军游击将军丁国栋,官位最高、性情耿直,手下也都是嘉峪关肃州一带的老边兵,训练充足。
短处无非是近年来生活困顿粮草不济,但他们在嘉峪关被围仨月吃了半年的粮,一个个酒足饭饱养得膘肥体壮,底气相当充足。
只不过丁国栋本来有反正之心,带兵过来被刘承宗关饷发赏,攻打高台就成了大势所趋,麾下百总们一个个嗷嗷着要拿下先登功绩,丁国栋拦不住。
他只能跟麾下想要拿下先登功绩的百总们约定,对杨嘉谟等将领尽量生擒,对放下兵器的军兵尽量俘虏……丁国栋也是甘州人,城里头都是甘州军,将领他都认识。
乘四辆临车进行压制、试图登城作战的,除了四个虎贲营派过来的火器指导,剩下的都是丁国栋朝夕相处的部下军兵。
火油在高台城下焚得猛,怒火也在丁国栋心里烧得烈。
他在嘉峪关都没狠下心来放火油烧叛军,城上杨嘉谟直接动了火油,这场攻城战就不必多说了,他跟杨嘉谟必须死一个。
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听见胡志深想要撤退,情绪没收住的丁国栋直接客串了一把督战队,拔刀在地上画了条线,顶着胡志深道:“越过此线者斩!”
其实他们所处的位置虽然是护城河南岸,但距离城头也就二百步,依然很危险,但丁国栋顾不了那么多了,拔刀指着周围那些张弓搭箭保护胡志深的肃州兵道:“这会不能一鼓上城,退回来前面的弟兄就都白死了!”
随后他又指向后边正向前线奔走的元帅军虎贲营马队,对胡志深道:“前有豺狼后有虎,怎么死你挑一个!”
他以为后边奔来的马队是刘承宗催促他们进军的督战队,但其实吧……那是虎贲营的军医官。
虽说这种情况军医官来了也没啥用,都他妈烧糊了,但到底是自己的兵,对刘承宗来说是能救一个算一个。
将军丢脸,士兵也面上无光,一时间阵前剑拔弩张,一场内讧即将上演,胡志深却笑眯眯地浑不在意,甚至还给丁国栋鞠了个躬。
他什么人物?将领该会的都不会,从小到大培养了一大堆热爱生活的兴趣爱好,专精于躺在祖宗功勋簿上混吃等死。
什么叫混吃等死?混吃等死需要极好的心态,一般人遇上事了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琢磨越亏,根本受不了混吃等死的气。
但胡志深是真混子,所谓混,是为达目的清也行浊也罢,总之要过关。
面对丁国栋横眉冷对,他反手就一鞠躬:“兄长所言甚是,在下险些误了大事,你说吧,我该怎么办?”
说实话丁国栋一开始就瞧不起胡志深,就不说投降不投降的事,肃州卫有名喜欢赏花种树的指挥使爬到我这个游击将军头上,这不是刘承宗纯恶心人嘛。
但胡志深这么一鞠躬,丁国栋反倒觉得在这么个怂人身边未必不是好事,顶头上司要是刘承宗,他敢拔刀,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拉出去崩了,脑浆子能在地上呲一丈。
胡志深就没有这个顾虑,他心想,前线都是你的兵,我要把他们撤回来,还不是害怕死人多了你回头把我宰了,你愿意攻城那更好了,你的兵就算都死完,只要把高台城拿下来,我的功劳不就混到手了嘛。
跟拿下城池的功劳相比,挨顿骂算啥嘛。
胡志深当即将前线指挥权就地移交给丁国栋,丁国栋也不客气,立即与千总米剌印部组织第二次攻城。
他重新组织攻城不是蛮干,而是眼下想攻陷城池只能一鼓作气,跟守军打个时间差。
作为甘肃驻扎在嘉峪关的将领,丁国栋了解石油,实际上高台的火油,大概率就是以前丁国栋派人送过来的。
猛火油在有些地方很珍贵,比如盛产石油的延长、延川,很多村子立着油井,从元代起就每年缴纳的赋税少则百斤、多则数百斤的石油。
而在嘉峪关这个靠近玉门的地方,石油不新鲜,这边不叫油田,因为玉门不像四川和陕西有油井,它叫石脂水,直接从河里流出来。
军兵采集后油水分离,装桶装车往关内城池运输就行,油质轻,能直接做火油柜。
说起来也好笑,甘肃有大概两代人没经历过战争,各个城池储存的火油其实本意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想着出城操练行军带几桶,遇着雨天方便生火做饭。
日常储存是城里挖几个一丈见方的大池子,火油倒进去,存一个月池子周围土地变成赤黄色,就得再挖个坑转移,否则容易引发火灾。
而甘肃岁月承平,高台城内根本没人挖大池子,都是木桶储存,而且存量不会太多。
丁国栋很清楚,高台城内的火油不多,用一批少一批,杨嘉谟不会全部搬到城头,这个时候他们第一批火油差不多用完了,眼看肃州军从城头、临车、筒梯撤下,明军很清楚新一轮的炮弹轰击又要来了。
明军应该会撤回到城墙内侧的马道、步道上,这个时候登上城头,最有可能取胜。
丁国栋接手指挥,当即向元帅府中军、蜂尾针部传达军情,首先是告诉刘承宗他们很快就会发起新一轮攻城,让后方的千斤炮抬高射角,往城内打放几轮。
并告知统率四十门狮子炮的蜂尾针,不要向南城墙开炮,转向轰击东南两侧的角楼,压住角楼里隐藏的炮手。
随后由过去肃州卫千户、如今的肃州营把总黑承印亲自领兵,汇合了刚撤下来的几个百总部,将三眼铳预装弹药,拔了杆子插在腰间,趁城下烟雾将散未开,抬着云梯在城下集结。
另一边的千总米剌印则同样领兵做好准备,将士兵的布面甲、棉甲在护城河被填掉的小水坑里浸湿,一个个披挂湿甲集结于尚未被焚毁的筒梯之下,准备加入新一轮的攻城。
就在这时,与城池间隔一里的刘承宗收到丁国栋准备二次攻城的消息,他挑挑眉毛,在心里记住了丁国栋这个名字,随即下令十八门千斤炮调整射击角度,越过城头向城内开火。
黄胜宵还跟他告状,说这个丁国栋的八百人在嘉峪关里头守城的本事没有,倒是饭量都挺大,把关内足够半年的存粮吃干抹净。
刘承宗认为能吃不是问题,不要说仨月吃半年的粮,他就是仨月吃一年的粮,单就是这份遭受火攻后仍然勇于攻城先登的劲头儿,他刘狮子给得起!
“给我擂鼓,为勇士助威!”
十八门千斤炮的轰鸣声在高台城南一里再度响起,城上也同时响起鸣金之音,守军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抬着油柜向后城下马道、步道撤去。
与此同时,高台城西门外的吊桥猛然落下,甘州卫指挥使罗俊杰跨马扬刀,率六百军兵自西门瓮城鱼贯而出,直袭向城外刚刚将壕沟填实的莫与京部蒙古兵。
城内的杨嘉谟在第一轮火炮齐射中还没反应过来,军兵鱼贯下城的声音杂乱,直到片刻后元帅军十八门千斤炮第二轮齐射,他才皱着眉头抬头望向天空,心想这炮击怎么没听见打在城墙上的动静?
他听见远方轰隆的战鼓声,看着炮弹以极高的弧度越过城墙,杨嘉谟猛然须发皆张,高呼道:“不好!上当了,敌军仍在攻城!”
一墙之隔的城外,十余名士兵左右挺着长梯,如同合力挺着一杆锋锐长矛,向城墙掼去。
只不过这杆长矛最前方不是矛头,而是顶盔掼甲的肃州营把总黑承印,他把短斧别在腰间、口中衔着腰刀,两手把住梯子顶端向城墙快速奔跑。
梯子顶到城墙根儿,他猛地跃起,身后抬长梯的军兵齐声怒吼用力,把长梯跟黑承印斜斜地顶了起来,竟让他以垂直于城墙的角度踩着城砖携长梯跑了上去,待到脚下一空,两手撑起身体,再落地已经半跪着登上了高台城头。
紧随其后,左右又是几面长梯同样推着一名甲士顶上城头。
黑承印从口中取下腰刀,又抽出腰间短斧,在火油燃烧熏出四处黑烟的城头扫视左右快速起身,见城头已经没有守军,便挥动短斧召集几名甲士组成队列。
听见来自战地后方为他们响起轰轰的战鼓声,黑承印满是大胡子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妈的,在嘉峪关看三国演义算什么狗屁千户,这才是兵嘛!
随后他扬刀直指马道与步道上奔跑上来的明军,像一颗炮弹般撞了过去。
“先登城的首功,我黑承印拿下了!”
晚上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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