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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人慢慢走来。
他盘坐拉萨河堤，面朝大河，双目紧闭，慢慢捻动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为一个刚刚逝去的生命虔诚超度。
悲喜就在刹那之间，幸福喜悦转瞬即逝。短短两天，张浩天就仿佛经历完了人生的四季，从幸福的巅峰直落痛苦的深渊。他还没有来不及回味和陶醉初为人父的滋味，就从蜜罐滑落到了苦缸。
张浩天在拉萨河边慢慢走着，紧紧抱着儿子的、冷冰冰的身体。他的动作极轻、极慢，好像害怕把孩子吵哭了、弄醒了。
李虎和洛桑看着他悲凉的身影，觉得有一团草死死堵在自己胸口。
河边乱石密布，湿滑难行。张浩天不知是踩在云端还是飘在风里，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好像难下决心。风不停吹起他的衣角和头发，好像要把他连根拔起抛向河中。他把孩子紧紧贴在没有多少温度的胸口，希望仅有的一丝热气能把孩子温热。他沿河走了好久，终于停下来。他朝远处看了看，确定就在这里，然后朝水中走去。一步一步，水淹没了他的双腿，刺骨的寒气立刻深入骨髓，但是，他觉得最冷的地方不是在脚上而是在心里。此时，心已经结冰不跳了，血也凝固不动了。胸腔里全是冷冰冰、亮闪闪的冰凌，正一刀刀扎他的心。
李虎见河水已经没过了张浩天的胸口，喊道：“浩天，停下，把孩子放下！”
僧人睁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加了诵经的速度。
张浩天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走着，一步一步。脚下的鹅卵石很滑，他晃动了一下稳住脚跟，把孩子高高举起，不让冰冷的河水打湿孩子的棉被。激流一阵一阵涌动，张浩天的身体也跟着河水一下一下晃动。
洛桑大喊：“浩天，危险，回来！”
僧人再次睁开眼睛看着他们，提高了音量，加了节奏。
张浩天继续走着。河水灌进他的嘴里，打湿了他的脸颊。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一个大浪打来，几乎要把他和孩子一起卷走。他不得不停下来。他站在滔滔江水中发愣，好像突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一会，他好像又想起来了，身子晃了晃，慢慢掀起被角，在儿子冰冷的脸蛋上亲了最后一下。他把孩子缓缓放在水面轻轻一推，：“我的精灵，走吧，回家去吧！”
僧人突然站了起来。他脸色通红，面朝河面速转动佛珠，嘴皮上下翻飞，诵出的佛经像是湍急奔流的河，像是疾驰而过的风，像是长擂不止的鼓！
江水涌动，推着孩子来回摆动，可就是不走。张浩天又推了一下，“走吧，回家去吧！”孩子这才慢慢顺着江水飘出两米，突然又转了一个圈停下来，脸朝着他的方向一动不动。张浩天一愣，伸出手想把孩子拉回来，可是，太远了。他又往江中走了两步。河水爬上了他的额头，几乎要淹没他的头顶。
洛桑和李虎同时大喊：“浩天，危险！”
张浩天不顾一切伸出手去，可是，一个巨浪带着水花扑面而来，卷走了孩子。张浩天的手停在空中，眼睁睁看着江水带走孩子在水面上飘啊飘，越来越远……这时，他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到了极致，身体一软晕倒在水中。
李虎和洛桑冲过去把他拖上岸。张浩天浑身湿漉漉地趴在河滩上，双手紧紧攥着两把沙，浑身颤栗着，压抑的哭声像把锯子拉扯着李虎和洛桑的心……
僧人脸上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平静。他静静站了一会，轻轻撩起袈裟，满怀慈悲地看了他们一眼，朝着河水流淌的方向慢慢走去……
张浩天呆呆看着河水，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美梦和噩梦重叠复合、交织并行的梦，怎么也分不清此时是在甜滋滋的美梦里还是在冷冰冰的现实中。儿子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永远闭上了，他的拳头再也无法握紧了，他撅起的嘴再也不一张一合了……
孩子去哪里了呢？是回家了吗？是去天堂了还是去冈底斯山那个叫香拉的神秘雪域了？香拉，那是人间最美的地方，是人人向往的天堂。那里牛羊成群，鲜花遍地，河里流淌着牛奶，雪山上堆满了青稞！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不，孩子哪也没去，他还在拉萨河里，还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正被那些大鱼鱼撕扯着、啃咬着、吞咽着……
风在呼啸，水在奔流。
带着爱情去西藏
张浩天结束了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考试走出教室，和几个男同学朝球场走去。
一张红红的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走过去边看边念：“倡议书，好男儿志在四方，青年人胸怀宽广。时代在召唤我们，祖国在召唤我们。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到美丽的西藏去……”
“去西藏，有病吧？走走走，打球去！”“前锋”拉了他一把。
张浩天甩开他的手，继续念道：“当代大学生们，历史的责任赋予青年，未来的光荣属于我们。让我们激扬青春，放飞梦想，到西藏去，到辽阔的青藏高原去，为西藏的繁荣和发展贡献我们的青春和智慧吧……”
“年轻的同学们，去操场贡献我们的汗水吧！”“中锋”用力拉扯他的球衣。
“让理想在雪域高原发光，让青春在喜马拉雅生辉……”张浩天越来越激动，坚持读完最后一句，迟疑了片刻，把篮球扔给“前锋”，从学习委员蒋娟手中抽出钢笔就在倡议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看了看又在后面加上“坚决响应”几个字，露出自豪的笑容。
大家一阵起哄，纷纷议论起来。
“中锋”一再嘱咐他：“班长，看清楚，是西藏，西藏！”
“前锋”推了他一下，“青春在哪不能发光，干嘛非得去西藏，你傻啊？”
团支书凑过来声：“这不是发扬风格的时候！”
蒋娟惊恐不安，问：“班长，你真的要去西藏啊？”
张浩天头一扬，“怎么，不可以吗？”
“前锋”夺过笔把他的名字抹得一塌糊涂，“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张浩天再次夺过笔在最高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得意一笑，“谁我冲动？我是认真的！”看见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他有些不好意思，抱着篮球向球场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了！”
球场上的张浩天一直是大家瞩目的焦点，在他看来，篮球是运动，也是艺术，不但进球，还要用最潇洒的方式。只要他投出一个好球，围观的同学就一阵叫好。队友也大受鼓舞，跑位积极，命中率大增。
对方投篮不中，张浩天纵身一跃首先抢到篮板球，远距离传给“中锋”。“中锋”速运球到了中场交给“前锋”。此时，张浩天已经飞奔篮下占据最佳位置，见“前锋”四面受阻无法出手，他迅速转身甩掉防守队员拉开一个空档。“前锋”看准机会把球传了出来。张浩天高高跃起，不偏不倚接住了球，一个假动作便轻松投篮，球稳稳当当落进篮筐。一个配合打得天衣无缝，场外一阵欢呼。
对方发球后，张浩天速跑位，一回头看见蒋娟站在叽叽喳喳的女同学当中正盯着自己发呆。她飘逸的长发随风飞动，修长的双腿笔直匀称，像仙桃一样的脸颊白中带粉，在垂柳的映衬下清新动人。一切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校花的绰绰风姿。只是表情异样，不知她是笑还是哭。张浩天觉得怪，自己不就是投了一个好球嘛，也不至于激动得热泪纵横吧？
“班长，接球！”一个声音把张浩天的思绪拉回到球场。
比赛结束，张浩天汗淋淋地往回走，突然又想起了蒋娟。回头看时，发现其他女同学都散了，只有她还孤零零地站在垂柳下，眼睛又红又肿，耳根几缕秀发湿漉漉的，看起来比刚才更伤心了。
蒋娟发现张浩天在看她，赶紧走过来，“你真的要去西藏？”
张浩天拍着球，笑道：“是啊，不开玩笑！”
“你不知道西藏有多远、多苦、多危险？”蒋娟的声音听起来潮乎乎的，像要拧出水来。
“不管多远、多苦、多危险，人家能去我也能！”
“可是，我……”蒋娟欲言又止。
张浩天不知道她要什么，拍了两下球，偷偷看了她一眼。
“我……”蒋娟只了一个字就哽咽了。
“哦，原来是妹妹舍不得哥哥走啊！”“前锋”走过来把胳膊架在张浩天肩上，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娟妹妹爱上了浩天哥哥！”
蒋娟擦了一把泪，咬着嘴唇看着张浩天。
张浩天把“前锋”的胳膊打开，“胡啥！”
蒋娟揉揉眼睛，一扭身跑了。
“别，你俩还挺合适的！”一旁的“中锋”添油加醋。
“再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张浩天回到教室突然觉得自己在倡议书上签名的做法过于草率简单，为了体现严肃认真，他写了一份书面申请，仔细看了一遍，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敬爱的校党委，我坚决响应学校号召，毕业后自愿到西藏去工作，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校长惊讶不已，“你真的要去西藏？”
“我是班长，又是党员，应该带头！”
校长把申请书轻轻放在桌上，：“可是，我们正准备让你留校啊！”
“留校？”张浩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留校，这是多少同学梦寐以求的啊，也是自己曾经万般渴望和努力争取过的！他有些发愣，看着校长不知道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吧！”校长把申请书推给他。
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自己收回申请书一声“好”，就能如愿以偿留在学校。但是张浩天只迟疑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去西藏！”
“太可惜了，对学校来是个损失啊！”校长有些失望，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看，你去西藏干什么？”
“今年是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百废待兴，需要人才、需要技术、需要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我刚毕业，有知识，又年轻，我愿意去西藏参加边疆建设。”
“可是，西藏很苦，你做好思想准备了吗？”
“西藏是很苦，但是现在条件好多了。听当年进军西藏的十八军战士一边打仗一边修路，没吃没喝还要流血牺牲，他们连死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校长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位帅气阳光，满怀理想的伙子，觉得他不像是冲动。
“我想清楚了，绝不后悔，我要去放飞梦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要让青春在雪域高原闪光！”张浩天想着倡议书里的激扬文字，激动地站起来。
“你父母知道你的想法吗，他们什么意见？”校长还想劝。
“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张浩天笑着摸摸头。
“那你回去好好给家里人商量一下！”校长站起来，把申请书退给他。
“我父母会支持我的，不用问他们了！”张浩天又推回去、
“不行，他们同意了再！”
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书店，张浩天想买两本介绍西藏的书，可是没有，只好要了一本中国地图册。从简单的几行文字和有限的插图里他知道了布达拉宫、大昭寺、藏北草原、喜马拉雅山……他边走边看，感觉遥远神秘的西藏正轻声呼唤自己，心已经随着温馨的文字和迷人的画面来到了雪域高原。
回到家，张浩天却不敢对父母提及这事，过了几天偷偷给学校回话父母同意了。一直等到学校准备开欢送会了才诚惶诚恐告诉父母。父亲一听拿起门边的木拖鞋就抡了过去，：“你这个龟儿子，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个事情连和老子商量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张浩天抬手挡住飞来的拖鞋，：“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嘛！”
“你这是在和老子商量吗？你是要老子的命！”父亲又去抓扫把。
母亲吃惊地看着张浩天，：“你叔刚把工作给你联系好，听是去一个机关当秘书。好过两天就带你去面试，你怎么要去西藏？”
弟弟张浩然扔下书本,:“哥，你怎么要去西藏？听那连氧气都喝不饱，还要得什么肺气肿，是要死人的！”
张浩天：“学校党委已经批准了我的申请……”
“打死你这个龟儿子！”父亲拎起扫把追过来。
“死老头子，你这脾气，听儿子完嘛！”母亲向来偏爱张浩天，但又惧怕父亲的强势。此时，眼看扫把就要落在儿子身上，她在后面用力拉扯。
张浩天在屋里和父亲转起了圈。父亲没有打住张浩天自己反倒累得气喘吁吁。张浩然见哥哥跑过身边，抬脚就把他绊倒，顺势把他按在沙发上，：“跑啥跑，老爸老妈能跑过你这个前锋吗！”
父亲坐下来咳了半天。母亲把扫把夺过来，：“消消气！”
父亲用颤抖的手指着张浩天，“，怎么回事？”
“学校向大家发出倡议，号召同学们踊跃报名去西藏建设边疆。我写了申请，还找校长谈了话，学校很批准了我的申请。”张浩天盯着茶几上父亲天天都要吃的哮喘药。
“学校真的同意了？”母亲战战兢兢的声音。
“学校批准了我的请求，年轻人就要胸怀祖国，放眼天下，还号召全校师生向我学习！”张浩天着着，自豪的表情浮在脸上。
“学习，学习个屁！就学你忘恩负义，目无老子吗？”父亲边边咳，站起来又去夺母亲手中的扫把。母亲把扫把背在身后。
“你走了我怎么办，家里怎么办？”张浩然看着哥哥，愁眉苦脸。
“是啊，你弟弟刚上大学。爸爸身体又不好，能不能给学校就别去了！”母亲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张浩天。
张浩天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着头不话。
“你，为什么要去西藏？”父亲喘过一口气，又问。
“艰苦的地方总要人去。我是党员又是班干部，我不去谁去？”张浩天。
“党员多的是，班干部也不止你一个。人家都不去你为什么要去？”父亲把桌子一拍。
“如果都像你这么想，谁去建设西藏，谁去保卫边疆？你们一个车间主任，一个工会干部，平时你们是怎么教育我的？”张浩天。
母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什么好。
父亲紧握拳头，气得浑身发抖，：“我……你……”
“哥哥就是励志书看多了。我看他在那些书上画了好多红杠杠，还写了好多心得！”张浩然揭发道。
“听话，就留下来吧？”母亲几乎是哀求的声音。
“可是，艰苦的地方总需要人去吧！”张浩天理直气壮。
父亲哆嗦了半天，骂道：“你这个龟儿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给你吃给你穿，好不容易盼到你大学毕业，以为老子就可以享享清福了！你可好，还没有踏出校门就要远走高飞！”
“你可是要去西藏啊！知道不？”母亲声音很轻，却听得出万分焦急。
张浩天看见母亲的眼光，再次低下头。
父亲拍了一下桌子，抓起桌上一把木尺子站起来，“看你往哪里跑！今天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张浩天绕到椅子后面。父亲追过来。母亲在后面拉扯。三个人再次转起了圈。张浩天发现弟弟又伸过来一条大长腿，转身跑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大声：“你们就是到天边我也要走，谁也别想拦住我！”
父亲用力踢门，边喊边骂。见门都踢烂了也没有开，转过身来：“我给你们，从今往后，我们要严防死守，不准他离开家门半步。老太婆，你要把他的衣柜上锁，门窗要关严。浩然，你晚上睡觉要警觉些，不能让你哥半夜跑了，上厕所也要跟着他。晚上把沙发拉过来堵住门，我就睡在这里。看他怎么跑！”
张浩天听到父亲在排兵布阵觉得好笑，可是第二天发现他们真的各司其责起来才觉得问题的严峻。就要开欢送会了却出不了门，他急得想跳墙。
这时，“前锋”突然找上门来。张浩天的父亲把他挡在门外。
“前锋”：“叔叔，浩天怎么不来学校了，今天学校准备给他开……”“前锋”见张浩天直摆手，明白过来赶紧改口，“学校开毕业典礼，班长不去可不行！”
“毕业典礼不就是领个毕业证吗？你帮他领回来就是了！”张浩天的父亲。
“浩天是班长，他不去，毕业典礼都开不成！”“前锋”。
张浩天的父亲犹豫了一下，喊道：“浩天，你出来！”
张浩天慢腾腾走出来。
“拿了毕业证就赶紧回来！给你们校长，你不去西藏了，让他们另外找人！”
“嗯！”张浩天答应着走出了家门。
“前锋”一出门就问：“你被软禁了？”
“他们拦不住我！”张浩天。
学校礼堂灯光闪烁，人头攒动，同学们翘首以盼勇士出场，渴望一睹英雄的风采。张浩天满面红光，戴着大红花阔步走上讲台。面对台下无数双崇拜敬仰的目光，他觉得无比自豪，无尚荣耀。他慷慨陈词：“年轻人就是要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从现在起，西藏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决心把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毫无保留地献给雪域高原，献给我热爱的土地……”
台下一片欢呼，掌声雷动。张浩天感觉自己不是像个英雄，简直就是个英雄。他很享受，很风光，很过瘾。
校长走上来，代表学校把一床军绿色的毛毯赠给他，鼓励道：“希望你扎根边境，以藏为家，为西藏的明天贡献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热烈的欢送会结束了。张浩天走出礼堂，看见蒋娟站在花坛前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过去问问她，这时班主任把他叫到一边。
班主任：“就要走了，不知道该对你些什么，我既高兴又难过。年轻人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追求更有意义的生活，这很好。可是，学校培养你这么多年，本来可以留校的，唉……”
张浩天捧着毛毯，并没觉得有多难过，：“西藏多么美丽的地方，我一定能在那里谱写壮丽的人生！”
班主任默默看了他一会，：“决定了，就勇敢去吧！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学校买好火车票会通知你的！”
“老师，再见了！”张浩天给班主任鞠了一躬，回头去找蒋娟，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地方站着“前锋”。张浩天走过去，把毛毯塞给他，“给你，留着作个纪念吧！”
“前锋”推辞：“这是学校给你的，我拿着算什么？”
“我拿回家又是暴风骤雨，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跑出来。到时，帮我领一下火车票呗？”张浩天。
“这点事，没问题！”
回到家父亲就问：“给学校了没有？”
“了！”张浩天低声。
“学校同意了？”父亲好像不信。
“同意了！”张浩天敷衍一句转身回到自己屋里。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取下墙上的吉他就弹了一曲“北京的金山上”，还动情地哼唱起来，眼前闪现着一幅幅迷人的雪域风光。
父亲走进来皱着眉头看着他，仔细猜想他歌声中的情绪，突然感到有些不妙，走出去嘱咐道：“把有钱的抽屉都锁起来。从今往后，不准他再出家门！”
不一会，母亲走进来声问：“你真的给学校了？”
“了，我不去了！”张浩天抱着吉他低着头。
“学校怎么的？”母亲抬起张浩天的头，看着他的眼睛。
“学校，学校另外动员同学……”张浩天把头扭到一边。
母亲呆呆看了他片刻，叹了一声，又问：“要去几年？”
“八年。”张浩天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八年？”母亲怔了怔，不再什么，默默坐了一会，走了。
张浩天把吉他放在一边，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堵，有些舍不得离开妈妈，离开这个家。可是，很又想：西藏是个美丽的地方，但是现在还很落后，我一定要去那里做点什么，哪怕是微的事情……
没过几天，“前锋”在窗下吹了一声熟悉的口哨。张浩天趁弟弟上厕所，打开窗户拿起石头压住的一张火车票，匆匆看了一眼车次和背面的集合地址便塞进枕头，默默念道：“后天！后天！”
就要出发了。张浩天轻手轻脚爬起来，摸出火车票取下墙上的吉他，从书架上心抽出几本早就想好要带的书。书刚拿在手上，弟弟一翻身坐起来盯着他。
弟弟问：“你要干什么？”
张浩天抱着吉他，：“上厕所！”
“上厕所还要弹吉他？”弟弟完就过来抢，一眼看见哥哥手中的火车票，大叫起来：“爸爸妈妈，来啊，哥哥要跑了，火车票都买好了！”
母亲首先跑进来，一怔，张着嘴看着张浩天。
父亲堵在门口，满脸怒火，：“把票给老子拿出来！”
张浩天把吉他扔在床上，把票攥在手中，大声：“你们拦不住我！”
父亲和弟弟都上来抢，张浩天拼命躲闪。突然，厨房“嘭”的一声，接着传来母亲的尖叫：“老头子，来啊，砂锅摔碎了！”三个人一愣，同时停下来。张浩天趁机挣脱开父亲和弟弟的手跑出了家门。
弟弟追到门外，见哥哥已经跑远了。他带着哭腔骂道：“张浩天，你混蛋！”
张浩天回身大声：“我走了，一定把父母照顾好啊！”
跑到火车站，张浩天看见“前锋”、“中锋”、团支书和几个要好的男同学都来了。蒋娟站在一旁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别，她看起来很忧伤。
“中锋”：“你怎么穿着背心短裤，这怎么去西藏？”
“前锋”看看张浩天脚上的拖鞋，：“还用问，一定是逃跑出来的！”
团支书：“勇气可嘉啊！”
张浩天叹口气：“什么也没带，差点没跑出来！”
大家赶紧摸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塞到他手中。
蒋娟默默看着张浩天，站台铃声响了才走过来。把一个笔记本交给他，用一副要哭的腔调：“到了西藏，记得来信！”
张浩天接过笔记本迟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然后向大家挥手，：“再见了，同学们！”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了，一转身看见蒋娟的眼泪早已流了出来。
列车徐徐开动，同学们还在不停挥手。蒋娟竟然跟着列车跑了起来。张浩天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化成一点，然后消失……
张浩天坐下来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把手中捏出汗的钱塞进口袋，发现口袋里面还有一叠钱。他掏出来仔细查看，钱不多，但是叠得整整齐齐，一下就猜到了这是母亲悄悄放进去的。原来她早已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那及时的砂锅声也是母亲有意计划好的，砂锅掉在地上砸碎了，不知妈妈有没有被砂锅砸伤，脚会不会被热汤烫坏，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张浩天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望着窗外速闪过的高楼、街道、立交桥，眼前一遍遍浮现出爸妈弟弟的身影。他们现在该有多伤心啊！妈妈一定哭了，哭得好伤心。爸爸肯定气得又咳了，咳得很厉害。弟弟还站在门外，千遍万遍地骂自己“混蛋”……
许久他才平静下来，看见短桌上蒋娟送的笔记本，随手翻开。一行行隽秀的钢笔字映在扉页上：知道你要去西藏，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四年的大学生活多么乐美好啊！我们一起讨论班级大事，一起组织校园活动，一起参加公益募捐……看见你在绿荫树下弹吉他，看见你在球场上飞奔，看见你在诗歌大会上朗诵……我曾经千百次在心中默默憧憬着我们幸福的未来！正当我要向你倾吐心声时，万万没想到你要去西藏……但是，我愿意等，多久我都愿意等，等你回来的那一天……
张浩天眼前又浮现出和蒋娟在一起的美好画面。记忆最深的那次，他们去社区帮助孤寡老人回来的路上碰上下大雨，自己被淋得像个落汤鸡，是她为自己撑起一把伞。当时，两人靠得那么近，在一把花伞下默默行走，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清晰感觉到她手臂上的温度。当时的情形现在还历历在目。仿佛又看见她站在垂柳下看自己打球的模样，看见她刚才依依送别时的样子。
她是可爱和美丽的，凭心而论，自己对她一直都有好感，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轻松乐，温馨美好。四年的大学生活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这种情谊超出了一般的同学关系，可是至于爱，自己从未想过。她等，怎么可能？这一别，从此各自就走上了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今后的事情谁能得清？
张浩天轻轻合上了笔记本。
列车驰出成都平原，飞向西北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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