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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哆嗦了一下,回转心神后翻了个身,陷入沉思中。
这样的夜,合着滂沱之雨的浓黑,一层一层地将人裹缚,在睡梦里,她挣之不得,解之不开。就在此时,身边似走来一人,轻轻抚摸她额发……
勉力睁开眼,好一阵恍惚,方才想起,在这城阙尽处,她不再是一个人。
尚未起身,睡在屏风后长榻上的李云从,便已起身过来。
“你醒了?”
“嗯。”
“方才听见你说梦话了。”李云从笑。
“说什么了?”
“保密。”他眨眨眼,神色颇为愉悦。
唇畔笑意愈深,拓跋月愈是忐忑,难道自己唤了他的名儿?这太难为情了。
罢了,还是别问的好,省得徒增烦恼。
这人执拗。拓跋月已与他说过,孤男寡女留于一室不妥,但他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说他未必能再有机会与她亲近一些,他要贴身护她安全离开姑臧,才能心安。
这模样,看得拓跋月心软不已,只得与他约法三章,让他不可随便迈出屏风。
李云从忙点头,如小鸡啄米,乖得不得了。
想起这事儿,拓跋月忙把虎着脸,道:“记得你的承诺。”
“这就走。”李云从也不贪恋这短暂辰光,拧身便走。
拓跋月怔怔地看了会儿屏风,不自禁笑了起来。虽在嗔责他,但她不得不承认,方才他一出来,她就觉得心安,熨帖。
霍晴岚一直立在一旁,从李云从过来,到他再度离开,她没有一丝动作,此时也只劝道:“才刚过了二更,时辰还早呢,公主睡下吧。”
拓跋月乖顺地闭上眼,很快便要堕入黑甜一梦。
未想,突然间,门外传来嘈杂刺耳之声,却听不太分明。
阁内三人,都如临大敌,各自戒备。李云从更险些走出屏风,但他又顿住了。
旋即,那嘈杂之声愈发大起来,逼近望舒阁,三人都能听清,来人愤怒的吼叫声:“怪哉!孤乃河西之主,不,大凉之君!为何不能进!”
是沮渠牧犍。
而后,听得阿澄急声唤:“公主!公主!”
“公主?”沮渠牧犍嗓门拔高,“笑话!在我大凉境内,哪来的大魏公主,有也只有大凉王后!”
说话间,他已破门而入,一股浓重的酒气冲进阁中。
接着,他打了一个酒嗝。
这是,酒壮人胆?也是,数日以来,他忙于突围破困,哪有闲情与她争长较短?料来,沮渠万年已经投诚了,沮渠牧犍已趋于崩溃,方才来寻她麻烦的。
可,她会怕他?
拓跋月冷笑不迭,忽而看向屏风,道:“晴岚,别担心,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话,表面是说给霍晴岚听的,实则是说给屏风后那人听的。
李云从显然也听懂了她的话,并未从屏风后跃出来。
拓跋月略松了口气。其实,纵无李云从相护,她也不怕。阁中,霍晴岚身手不凡,但鲜有人知;阁外,赵振等人自会护佑。
下一瞬,赵振果然捎着阿澄,立在门前,随时准备召唤。
便在此时,沮渠牧犍摇晃的身影和他满口的酒气,倏然而至。
无视霍晴岚的阻拦,他把拓跋月从眠床上一把抓起,像是抓住一尾小鱼,可她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只含笑望着他,那目光却幽幽凉凉,如携中夜之霜。
热的笑靥,冷的目光,在他眼前奇异地交汇着。
霍晴岚攥着拳,伺机而动。不到必要之时,她不会出手,否则便是以下犯上。
但见,沮渠牧犍一脸绯红,青筋暴起,冲拓跋月咆哮道:“你等这天,等了很久了,是吧?”
拓跋月不言,只斜睨着他。
“万年逾墙而走,投降了,带了一万多禁军。这是不是你干的?”(1)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终于开口,但不预备正面回答。
“他手上拿着你的手书!”沮渠牧犍厉喝道,“跟你没关系?怎么没关系?”
拓跋月笑了笑:“大王从何得知?莫不是,我阿干又向你发了降书,让你不要负隅顽抗?”
“你!”
她脸上嘲讽之意更甚:“不过,万年还算仁慈,还给您留了二万兵士。只是,二万够不够用,就不好说了,那边怎么也有十余万兵力吧。”
杀人诛心,不见血。
沮渠牧犍眼中却似要流血,一手揪住她脸颊:“你得意什么?如果不是四部鲜卑背叛了孤,万年,万年他会投降么?”
“从未归顺,何谈背叛?”拓跋月淡淡一笑。
这淡然而笃定的笑意,瞬间让沮渠牧犍明白过来。
他紧咬牙关,全身巨颤,咆哮道:“真是好手段!拓跋月,哦不,达奚月!”
风雨声抽打着窗棂,犹不及他咆哮之音刺耳,但拓跋月一言不发,只微笑着看他,仿佛她被点破代嫁的事情,也无甚关系。
迎视她眸光,他情不自禁避开了些,心下莫名慌张。
论体格,她只是个弱女子,他到底在怕什么?把她宰了,拉个垫背的,也不算亏。可是……
沮渠牧犍打着酒嗝,忖了忖:不对,她算哪门子公主?冒牌货,贱命一条,抵不上老子的命。
浑浑噩噩中,这算是给他的胆怯寻了个理由,虽然连他自己都不信。
“事已至此,大王不如听妾一句劝,”拓跋月的声音,捎上了几分阴阳怪气,“献城之时,莫忘了供出李敬芳的藏身之所,说不定还能……”
“呸!”沮渠牧犍打断她,“你别以为你能掌控全局。”
话音落下,眼前倏然浮现出李敬芳的丽影,沮渠牧犍一时有些恍惚,但男人的警心却又使他猛醒过来。
于是,他看向拓跋月的眼中,便喷了火。
一把揪紧拓跋月的衣襟,他恨声道:“我怎会不知,你和那个叫李云从的男人,有私情!你以为,你我之间,从来只我亏负了你么?”
拓跋月下意识瞟了一下屏风,立马收回目光。
“你在说什么?”
“你在睡梦中,喊着‘云从‘云从,”沮渠牧犍学着她的缠绵语调,“你一个有夫之妇,羞也不羞?”
闻言,拓跋月怔了怔,而后笑出声。
到底是谁不知羞?
(1)史实为,沮渠牧犍的侄儿沮渠祖,趁夜逾墙而走,负荆而降,将姑臧城的虚实情况道出。同时,拓跋焘给秃发保周(源贺的弟弟)进王爵,作为金字招牌。下旬,沮渠万年率众投魏。在小说里,为简化人物,遂略去了秃发保周,将沮渠祖、沮渠万年合为一人。喜欢平城赋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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