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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城门口的时候，读书人倚靠在黝黑的城墙上，远远看向他。
“小先生这是去哪啊？”
读书人走近，笑容和煦，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少年腰间，那一枚玉佩上，瞳孔深处，阴沉一闪而逝。
少年举举手中的篮子，“你不知道吗？今天是清明。”
路青山露出恍然，“我倒是忘了。”
苏陌忽然说了句云里雾里的话：“虽说处处的青山都可埋骨，但是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希望回到家乡的吧？”
“是啊，”路青山望着少年眸子，他前日留下的痕迹，依然还在，他顿时变得无比坚定，“老来都会想要回到故乡的吧？”
苏陌忽而觉得很可笑，不仅仅是因为他做的事，更多的是眼前的读书人，没有一颗读书人该有的仁心。他再也没有说话，越过路青山，走出城门。
路青山露出轻蔑的笑，眉头一挑，看着苏陌离去的背影，眼神阴狠，“若圣人真的看重你，我这小把戏又怎么瞒过他眼睛，终究是你输了...”
“原来是为了圣人的传承...我道是谁呢，竟如此阴狠毒辣...”就在这时，少女的身影从身后幽深的巷子里走出，看着路青山，眼神带着怜悯。
“呵，本道子如何，轮得到铸剑山庄管么？再怎么说，他余??舟也是崖山书院的人！”但是这个名为路青山的读书人眼神一滞，因为她看到了少女眸子里，那抹光芒。
昏暗的天色里，读书人大惊失色，眼露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喃喃道：“这不可能...我儒家的传承...怎么会在你的身上...该死！该死！”
少女展颜，露出脸颊那颗梨涡，讥讽道：“当今这局面，你们崖山书院不仅不反思，反而处心积虑谋余先生的大道传承，你今日，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若非今日还有要事，如何也要拔剑与你打上一架！”
路青山露出惨笑，歇斯底里：“他余??舟！可是崖山书院的人...书院造就了他...给了他所有！”
他变得狰狞恐怖：“但是就是到了死这天，宁愿将传承交于外人，也不愿看我一眼！”
少女眼里怜悯之色更重，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余先生会把一生的剑道传承交给她一个外人，而不是这个被崖山书院寄予厚望的一宗道子了。
她觉得，跟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少女黯然一叹，往城外跑去。有一件事，她必须去做，那个少年身上的法术，她无法坐视不管。
而在渐渐升起的晨光中，读书人没有阻拦少女，双目空洞，歇斯底里地不断喃喃，摇摇晃晃朝着城东而去。
出了城门，少女展开修为，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追上去。很快就远远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往南走去，约莫到了辰时，他走入一片不算茂盛的丛林中，止步于一座荒冢前。
少年站在原地，突兀地说道：“若是他当时真的怀揣一颗仁心，或许他错过的就没这么多了吧？”
也就是这时，极远处的西曜城中，那座小桥上，一男一女两个道人缓缓前进。
女子妩媚美丽，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身材就初显汹涌。而她身旁，是一个瘦弱的道人，相貌猥琐，身后背着一杆黄旗。
“师兄，那位余先生，一身修为真的出了问题么？圣人与天地同寿，怎么会无故坐化？”少女开口，声音妩媚，似可摄人心魄。
道人摇摇头，“并非是修为出了问题，而是这天下...出了大问题。”
“你是说...”少女皱眉，对于此事，她有所耳闻。
“圣人一肩挑起整座天下，如今快三百载了，终末之时，还落的这样的下场...”道人说话间黯然叹气，显然对此事很是不满。
少女揶揄道：“当真不是为了圣人的传承？”
年轻道人此时显然没有说玩笑话的兴致：“若非宗门强求，我本就无意来此，争来斗去有什么意义？”
说到此处，少女也是面露苦色：“就是嘛！明明师兄一个人来就行了的！非要拖上人家，现在好了，还带上无法那个臭和尚也跟着瞎掺和！”
“而且其他宗门的人也陆续往这里赶了，毕竟圣人的坐化，还命于天，可是千年不遇的大造化...”少女没有再说话，抬眼看着这座清晨之中安静祥和的小城，很像她记忆里的家乡，她忽而有些不忍这样的平静被打破。
这样沉重的气氛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道人想起之前少女的玩笑话，拿起黄旗，哐哐敲少女的头：“我可是你师兄，天资卓绝，造化固然要争取，但若是连这点心气都没有，我怎么当你师兄？”
也许矮道人一头的少女，只是因为长期被道人的黄旗敲打，若是放到平日里，少女早就反击了，但方才那番话，让少女兴趣恹恹，只是撅着嘴，神色感慨。
短短两句话间，两人已经行至书院门口，两人同时抬头，那块刻着“清微淡远”的牌匾赫然出现。两人心弦一动，凝望许久，这才走上台阶，对着内里轻轻一拜，然后少女上前，轻轻叩门。
就在这时，那“清微淡远”四个字剧烈抖动，然后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气飘散而出，在半空中分为“清微”、“淡远”四个字，分别飘散到两人眉心，只是瞬间便没入。
两人察觉到异变，皆是仰首触摸眉心，但是除了一丝清凉之感外，空无一物。倒是那块灵气四溢的“清微淡远”四个字在这短短的刹那发生了惊天巨变，像是生了场大病，变得萎靡不堪。
以两人的修为见识，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较为年长的道人神色复杂，眼里那抹哀伤更为浓郁，摁着少女跪倒在书院前的大街，沉默中叩头。
内里沉默很久，忽然有苍老的声音响起：“清微淡远固然好，但是莫要忘了你们方才的话，这份心气不能丢。若是将来修为有成，记得老夫今日小小的赠礼，为这座天下苦难挣扎的苍生争上一争，老夫便觉得欣慰了。”
偌大的街道上，两个人跪倒在青石板上，听着紧闭的大门里，一个老人的教诲，忽然觉得极为哽咽。
圣人者，为天下苍生。
“师兄...”少女久久之后，扬起头，眸子湿润。
道人侧过脸，手抹了一把脸，“这是传道之恩，记住先生的教诲！”
少女点点头，再度抬起头时，整座小城，从书院前看去，阳光明媚...
城外荒冢，苏陌蹲下，将供品放好，点好香烛，一边清理着杂草，似乎在倾诉，也像自语：
“先生说他大限将至，我劝过先生，结果自然是很明显的。我也知道，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改变主意的。这是先生的大道，修行也好，做人也好，你们知道的，他向来是固执的人。”
将野草除去之后，少年掏出一块白布，擦拭墓碑，躲在远处的少女心情复杂，看着林荫落下的的斑驳光芒落在苏陌的侧脸，而那自语依然断断续续：
“那个读书人找了我两次，一次给我使绊子试探先生的意思，一次来确认结果。不过可笑的是，余先生打从开始，就打算将那三道圣人气运之一赠予他，但是他错过了那“清微淡远”，失去了一个读书人的心，便是造化摆在他眼前，他都拿不住。”
少年感叹道：“本心重要，还是造化重要呢？”
他猛地回头，看着少女所在方向，很显然，这句话，问的不仅是他苏陌自己，也是这个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少女。
少女无奈一笑，走到苏陌身侧，对着荒冢一拜，不知为何，其背后长剑竟是发出一阵阵哀鸣，似在悲伤。
苏陌有意无意朝那把剑看了一眼，默默起身，拂去泥尘：“多谢姑娘挂怀，从昨日便暗中保护我。只是这件事，姑娘最理智的做法是远离是非。”
料峭春风吹起少年的鬓发，来自古老门派、有着高深修为的少女忽然对眼前这个少年，很是好奇，她不满道：“本姑娘做什么，轮得到你管么？”
苏陌忽然说道：“余先生说，十几年前一场小战事里，我出现在战场上，当中有一位剑修，拼死将我救了回来。余先生说，他的修为很低，但他还是将我救了回来，对了，他也是铸剑山庄的人。”
说起这些事情时，苏陌的声音都没有波澜，但是敏感的少女还是能看到，他眸子里浓烈的悲伤，比之昨日，更加浓郁。
“后来，他死在战场上，只留下一把断剑，余先生将他埋在了这里。我的父母也埋在这里，所以每年我都会来。”
少女的心顿时像是被一把剑穿透，她来自铸剑山庄，对于这件事，竟然丝毫不知，也难怪，她的剑，会这样悲伤。
少女羞愧难当，双膝跪地，轻轻一拜。
“姑娘也是来自铸剑山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跪在地上的少女声音沙哑：“什么事？”
苏陌走近荒坟，在土堆一旁，挖起坑来，不多时果然挖起来一个石盒，打开其中，是一柄沾满血迹的剑。
“余先生说，这位剑修出生自铸剑山庄，虽然不曾立下大功，但也曾在蛮族大举入侵的时候，仗剑为这苍生一战，如今叶落，我想请求姑娘，将他带回家。”
少女眼眶通红，望着那柄断剑，在她可见的世界里，有丝丝剑气萦绕，极为微弱，但是经年不衰，足以证明，其主生前，那一战的惨烈。
眼看少女不说话，苏陌继续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僭越了，但是姑娘只要答应我这个要求，往后无论是你，还是铸剑山庄，我都能无条件帮你们做一件事。或许我现在的修为过于低微，但是...”
“你也知道僭越？”少女双手接过石盒，“这是我们铸剑山庄之修，生在铸剑山庄，便是战死，也依然是逐渐山庄的英灵！”
苏陌哽咽无语，只是屈身跪下，朝着少女一拜。
他生平除了师长父母，第一次下跪。
而就在此时，虚空中陡然走出余先生的身影，对着苏陌的眉心一点，然后随着他的这一点，苏陌的眉心处亮起光芒，脑海中霎时有无数的画面与文字涌入。这还没完，从石碑之上，氤氲而出一道透明中带着淡淡金色的光芒，涌入苏陌的双眼。
少女连忙扶起苏陌，她当不起这一礼。
可少年却在此时猛然转身，唯有微风拂面，不见半个人影。
他知道，余先生曾来过。
少女也似有所感，遥望却一样没看到别的身影，只当自己恍惚了。
但苏陌没有再说什么，对着少女最后躬身行礼，朝南而行：“姑娘，今日之事，是我苏陌欠你的人情，若有来日再会，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少女猛然想起路青山留下的那道灵力，“你要去哪？往南便是蛮族之地，更何况你身上还有...”
“再见！”
“那便记住你今日的话，活着回来，也记住，我叫赵婉，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苏陌挥挥手，再也没有回头。
往南而去的少年，那道瘦小的背影渐渐挺直，而步伐也渐渐坚定，每一步的走下，他身上的气息都在攀升。而等到他走入深林之时，赵婉可以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灵力激荡，那个被路青山布下的法术瞬时破解。
赵婉眼神震撼，口中喃喃：“炼气三重...”
而在赵婉看不见的、苏陌的身前，胸膛的正中间，有一道图腾慢慢浮现，图腾是一只狐狸，四肢、嘴部都有一道赤红的火焰，最奇特的，是它的尾器，比之身体还要巨大，且尾端也有如其他地方一样的，腾腾燃烧的火焰赤红色纹路！
苏陌摸了摸图腾，走向蛮族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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