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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去,一片死气沉沉,到处都透出幽暗的气息。
想当年,此地曾是吉田松阴授课的地方。
高杉晋作、久坂玄瑞、桂小五郎、吉田稔磨……这些如今响当当的有人物,都曾是这座村塾的学生。
井伊直弼发生“安政大狱”后,吉田松阴因前科累累而被逮捕并斩首。
随着吉田松阴的死去,松下村塾的昔日同窗们逐渐因信念的不同而分崩离析。
久而久之,这座以前无比热闹的村塾,慢慢冷清下来。
尽管它仍是当初模样,但已无人气,直如鬼屋一般。
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当初在这片屋檐下一块儿求学的学子们会回到此地,或是叙旧,或是……争吵。
此时此刻,一阵阵悠扬的曲声自村塾内传出。
高杉晋作怀抱着三味线,盘着双腿,闭着双目,随性地弹奏乐曲。
他的对面是正襟危坐的桂小五郎。
桂小五郎板着面孔,表情不善。
他直勾勾地紧盯着高杉晋作,从齿缝中挤出字句:
“高杉先生,你方才为何一言不发?”
共商东征事宜——这已经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尽管力单势微,但桂小五郎依旧据理力争,试图阻止战争的发生。
其观点很明确:即使与佐幕派终有一战,也绝不是现在!
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现在都不具备跟佐幕派决一死战的条件。
长州现在仍顶着“朝敌”的骂名。
长州打佐幕派,只能自编理由。
而佐幕派打长州,就不需要那么大费周章了,只要打出“讨伐朝敌”的旗号就可以了。
“讨伐朝敌”的旗号一出,绝对会有众多大名云集响应。
虽然他们多半只会出工不出力,但是派点军队来壮壮声势、表表忠心的胆子,他们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佐幕派占据道义优势——光凭这点,就足以让长州难以招架。
桂小五郎就差跪在地上恳求久坂玄瑞了。
可饶是如此,久坂玄瑞依旧不为所动,毅然而然地下达“发布动员令,准备东征”的命令。
“就这样吧侯”毛利庆亲一如既往的毫无主见,臣子说什么,他就同意什么,将摆烂贯彻到极致。
至此,决策已定——东征京畿!讨伐秦会萨!
那些鼓吹“东征”、“消灭秦会萨”、“天诛橘青登”的人,无不是欢欣鼓舞。
仗还未打呢,一个个的倒像是凯旋而归了。
反观桂小五郎,则跟丢了魂似的。
他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
哪怕会议已经结束,毛利庆亲、久坂玄瑞等人都退场了,他仍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当高杉晋作也准备离开时,他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一个箭步找上在会议中一言不发的高杉晋作,冷冷地抛下一举:来松下村塾一趟!
如此,才有了现在“二人相见于松下村塾”的这一幕。
“高杉君,我实在是搞不懂你啊!”
桂小五郎越说越激动。
他支起上半身,双臂撑住榻榻米,脑袋前探,其口气都快喷上对方的脸了。
“高杉君,你方才若是表态的话,说不定就能劝阻久坂君了!”
桂小五郎语毕的同一时间,曲声停止。
高杉晋作停止弹奏,扬起视线,四目相对。
其眼神半是轻蔑、半是自嘲。
“‘劝阻久坂君?我吗?”
“桂哟,你太看得起我,也太小瞧久坂了。”
“我与久坂早就决裂了。”
“不论我们先前有着多么深厚的情谊,都不能改变我与他如今已是相看两厌的事实。”
“我方才若发声的话,只怕不仅无法劝阻久坂,反而还会进一步加深矛盾、恶化局势。”
“更何况,我并非口才了得之人,我没那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久坂。”
“久坂也不是那种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改了想法、意志的人。”
“说句不客气的,久坂他已经入魔了。”
“你有办法劝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的赌徒别再赌博、及时收手吗?”
“即使久坂想下赌桌,其身后的来岛又兵卫、真木保臣等人,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如机关枪般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后,高杉晋作连喘了数口粗气,颊间染上激动之色。
桂小五郎用力抿唇。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对方。
可数度张口,数度闭合。
不难看出,他词穷了……即使想要反驳对方,也想不出合适的词句。
未等他出声,高杉晋作就幽幽地接着说道:
“桂,事到如今,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老实讲,我认为‘东征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你应该也知道唐土的那句谚语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福与‘祸本就是一对双生子。”
“看似是‘祸,说不定是‘喜。”
言及此处,高杉晋作稍稍低下头。
一抹黑影巧妙地藏住其面庞,让人看不清其神态变化。
“以久坂为首的激进分子们把持了藩国上下。”
“如今的长州,俨然已落入‘不破不立的境地。”
“目前时机尚不成熟,远远未到能跟佐幕派决一死战的时候。”
“现在贸然东征,多半会被打得丢盔弃甲。”
“尽管会死伤惨重,但是……这般一来,说不定能让久坂他们彻底醒悟过来。”
“如此,就能让长州重获新生!摆脱当前这种狂悖无道的处境!”
“或者说,更直接一点……久坂他们全部在这场东征中战死的话,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说不定效果还更佳!”
未等高杉晋作说完,桂小五郎就瞪圆了双目。
他那对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两只眼珠仿佛随时会从眼眶中掉出。
嘴巴微张,面色泛白,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这一番话竟会出自同窗之口!
高杉晋作话音未落,桂小五郎就一个虎跃而出,扑向对方,揪住其衣襟,将其按在地上。
咚——的一声,高杉晋作后背与榻榻米来了个亲密接触,手中的三味线也放开了,滚落至一旁。
“高杉晋作!你疯了吗?!”
桂小五郎倒提两眉,直呼其名,表情被强烈的激动、愤懑所支配。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
“久坂不是我们的同伴吗?!”
“他不仅是我们共进退的同伴,更是昔日的同窗啊!”
“一同在吉田老师门下求学的那段时光,你都忘了吗?!”
“你打算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
“我们当年一起钻研学问、苦练剑术,难道就是为了如今的窝里斗吗?!”
桂小五郎声调逐渐走高。
说至最后,他近乎是呐喊出声。
被压在下方的高杉晋作冷冷地看着桂小五郎,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待桂小五郎说完了,他不紧不慢地出声道:
“桂,你嘴上说得倒漂亮……”
“那你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在保全同窗之谊,以及久坂他们的性命的同时,使长州走出目前的困局?!”
仅这一问,就使桂小五郎像是被噎住似的。
高杉晋作话音未断:
“还有,别再把什么同窗不同窗的挂在嘴边了!”
“你视久坂玄瑞、吉田稔磨他们为同窗,他们可有将你放在眼里?!”
“池田屋那一夜,他们是如何待你的,应该毋需我来赘述了吧?”
此言一出,桂小五郎面色变了数变。
在逃出池田屋、回到长州后不久,桂小五郎就知道了一切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是宫部鼎藏、吉田稔磨等人精心为他设的局。
故意哄骗他来池田屋开会,为的就是拖住他,好为“火烧京都,劫持天皇”争取时间。
若不是新选组及时杀到,粉碎了他们的阴谋,否则一场人间惨剧就要在桂小五郎眼皮底子下发生了。
每当想到这儿,桂小五郎就不禁对新选组心生谢意。
久坂玄瑞到底有没有参与这起谋划……已经难以论说。
当知道真相后,桂小五郎一句话也没说,只把自己关进房间,许久未出来……
看着桂小五郎的表情变化,高杉晋作脸上浮现几分不忍之色。
沉默数秒后,他咬了咬牙关,把话接了下去:
“桂,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你还是醒醒吧!”
“松阴老师已死!”
“这座村塾已废!”
“久坂已与我们分道扬镳!”
“曾经的同窗求学的时光,已经不会回来了!”
高杉晋作吼毕,落针可闻的沉默顿时降临在二人之间。
“……”
桂小五郎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垂下头,脑袋挂在胸前。
约莫10秒钟后,他默默松开高杉晋作的衣襟,站起身来,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高杉晋作一边整理被揪得一团乱的衣襟,一边冷眼看着向塾外走去的桂小五郎。
当其身影即将从他视界内消失时,一道低沉、失落的声音幽幽传来:
“……搞了半天,原来仍记挂当年的同窗之谊的人,就只剩我了啊……”
留下这句话后,桂小五郎稍稍加快脚步。
他那松软无力的步伐……仿佛在飘。
……
……
长州,某片山林——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纵横交错的斩击,切断了山风。
般若持刀在手,双目左右扫视。
只见两名身影在其身周高速移动,或是挺身进逼,或是晃身骗招。
这二人并非旁人,正是海坊主与宿傩!
般若冷哼一声,主动出击。
转眼间,三人战作一块儿。
海坊主抡起手中的大太刀,照着般若脑袋就是一劈——般若举刀格挡,将其弹开。
宿傩撑开双臂,两柄太刀在半空中割出一道道银芒,织出一张银色的大网——般若仅一击,就击碎了这张“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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