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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大军来得突然,攻得猛烈,太平城下,战鼓声、呐喊声不绝于耳,夜空被无数火把烧红了。徐寿辉和张定边骑马立于城东南隅,看着他的部队攻城。
太平城就在长江边上。
徐寿辉军以大船靠近城垣下,在船尾架起云梯,士兵攀援呐喊而上。
徐寿辉举起鞭子扬言,攻下太平,就报了池州之仇。这太平府是张无忌金陵上游的门户,门户破则堂危。
张定边说:“可惜呀,这样一座重要城市,张无忌只用花云三千兵马守城。
这是天助我也。”
最先告急的是东南城,敌人的攻势十分凌厉,先用土炮炸开豁口,继而驱动大军猛攻,花云带着守城士兵拼杀,格斗,愈战愈勇,连续砍倒许多敌人。
这时知府许瑗和副将朱文逊都来了,许瑗说:“北城也快守不住了,怎么办?”
花云给他们鼓气,等待援军来解围。
朱文逊却不乐观,金陵就是有救兵来也来不及了,贼势太众。他们很难支撑几天。
花云说只有决心一死,与城共存亡了。他想了想,决定自己带兵在这儿顶着,让朱文逊护着许知府、王鼎院判火速出城,没有必要都搭上性命。
许瑗却不愿逃生,丢失太平府,他这知府岂有脸面独生?说罢从地上拾起一把刀也参加了搏斗。但他本是文人,年纪又大,不上几个回合便被敌兵砍死,花云来救时,为时已晚。
东城火起,敌兵已打开城门涌入,百姓纷纷逃难。
花云的妻子郜氏和奶娘孙氏抱着三岁的儿子随着难民向南城奔来,郜氏一眼看到了写有“花”字的帅旗,花云妻子扯着奶娘的手,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一路呼喊着:“花云……”
花云正与五六个敌兵拼杀,猛听妻子叫他,蓦然回首,大声喊着,叫她快出城。
郜氏未及出城,已有一群敌兵围上来,狼哭鬼号地叫着“抓美人”。花云妻子吓得不知所措。
花云企图过来救,敌将张定边已登上城墙,挽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花云中箭倒地,头抬了抬,似乎想对妻子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胸口血流如注死去。
花云的孩子吓得大哭不止。
花云妻郜氏眼看自己要被人捉住,为不受辱,她向孙氏大喊:“我随花云去了,好好抚养我的孩子,我在九泉下也感恩了。”
孙氏凄厉地大叫:“夫人!”想上去拦阻。
花云妻子已跃上城垣,一纵身,跳入浩浩长江。孙氏抱着孩子拼命跑,钻入人群。
徐寿辉骑马入城,身后有一顶大轿,里面坐的是若兰。她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看,但见城中四处起火,大兵正在抢劫民宅,大包小裹,公然与土匪无异,徐寿辉却不闻不问。
张定边过来问他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徐寿辉说,“你不让兵士得点油水,谁肯卖命。何况满城百姓都是追随张无忌的叛民,都是有罪的。”
张定边趁机劝进,既占了太平,更是声势浩大了,主公已拥有湖广、江西,这时不称帝,就有违民心了。这话说到徐寿辉心里去了,皇帝玉玺他都珍藏好几年了。
徐寿辉阴阳怪气地说:“还有一个想当皇帝的老东西在采石矶呀。”
张定边会意,知道是指徐寿辉那个老朽。张定边说他有办法,明天就启程去采石矶,打下太平,下一步是不是攻金陵,总得向徐寿辉禀告一声啊。
他说话时挤眉弄眼,那“禀告”的后面含意,徐寿辉一清二楚,只是不说出来,由着张定边去做就是了。
徐寿辉说:“你去准备吧,要干净利索。”
张定边再三让汉王殿下放心,这事他和张必先一定办得滴水不漏,事成之后,有罪名他顶着,汉王手上反正不沾血腥。
徐寿辉许愿事成后封他为太尉。交易就做成了。
徐寿辉的军队连普通逃难百姓也不放过,全都拦截下来,驱赶到大船上。徐寿辉早发过话了,男的强壮劳力强行充实军队,当民夫,年轻女子拉回武昌分给士兵乐享用。
孙氏与花云的孩子也挤在人丛中。
士兵们不明白弄这些男男女女干什么。
一个千户说:“干什么?男的去当苦役,修城,女的分给弟兄们玩。”这一说,船上的士兵笑起来,高声欢呼。
花云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孙氏怎么哄也哄不好。
一个士兵过来吼叫:“号什么丧,再号,扔江里喂鱼吃。”这一吓孩子更哭得厉害了。孙氏拍哄着孩子:“不怕,不哭,人家是跟你说着玩的……”
孩子仍是哭个不住,千户过来了:“你这个号丧的丧门星,你别给大伙带来灾呀!”他从孙氏怀中夺过孩子。孙氏大惊扑上去夺:“老总啊,我哄他不哭不行吗?”
千户狞笑着说:“到龙王爷那里哭去吧。”一举手,咚的一声把孩子扔入江中。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孙氏惨叫一声“孩子”,也一头扑入水中。
大浪起伏的江中,花云的孩子挣扎着。
孙氏从水里浮起来,挣扎着四望,她看见了孩子在浪中忽隐忽现,她手刨脚蹬地靠近了孩子,抓住他一只胳膊,孩子死命地抱住孙氏的腰,这一来两个人又向下沉了。孙氏拼命挣扎着,在她已经绝望时,对孩子说:“这是命啊。”又仰天大叫:“花将军、夫人,对不起你们了,你们在天之灵,怎么不保佑你们的儿子呀?”
正巧这时从上游漂下一块门板来,孙氏伸手拉住,先把孩子放到门板上,自己推着门板缓缓沿江河漂流而去。
大江浩瀚,浪卷起千堆雪,在这茫茫水中,一块木板上载着两个小黑点仿佛漂到了天的尽头。
大平府失陷令张无忌痛惜不已,特别是又损失了花云这样的良将。他虽出兵去驰援太平,但费聚的船队距太平还有三十里的时候,就看到太平府城门上换了徐寿辉的旗帜,只得无功而返。
于是张无忌召集文武官员开重要会议。
张无忌首先分析局势,承认徐寿辉贼势猖獗,占了太平,花云、朱文逊、许瑗、王鼎全部战死,徐寿辉就要在采石矶称帝了,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是心腹之患。原以为攻下安庆,池州一战伤了他的元气,不料他反变本加厉了。他问各位有何良策?
人们先去看李善长,又去看刘基。刘基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毫无表情。
冯国用显得消极,他认为现在贼势大张,我们无力与其争锋,不如用权宜之计,对其称臣。
汤和的络腮胡子气得乍了起来,他怒目吼道:“向陈矮子称臣?这是惑乱军心!”
冯国用来了个反唇相讥,现在不也对大宋的小明王称臣吗?陈矮子不过是个子矮,而小明王韩林儿才是个放牛娃,既可向放牛娃称臣,就不在乎向陈矮子称臣,这是保全实力的良策。
徐达不赞成未曾交战先投降,未免太窝囊了。这与对小明王称臣不一样,那不是打败了,而是自愿。
李善长说:“金陵临水,徐寿辉的战船高大,攻城便捷,我们可退守钟山,放弃金陵。”他虽没说投降,也是退避三舍,上下一片悲观论调。
张无忌扭头去看刘基,刘基闭目不语,张无忌说:“刘先生有何高见?”
刘基仍未睁开眼,他为什么不睁开眼?不忍心看着一朝文武在这儿喊投降。
宋濂与章溢邻座,二人窃笑。
这时有人来报,花云家的奶娘抱着孩子来见主公了。
张无忌站了起来,兴奋无比:“快抱来见我!”
孙氏抱孩子上来,立刻哭倒在地,说:“花将军只有这根独苗,上天有眼,大难不死,望我主善待他。”
张无忌眼含热泪走下台阶,抱起孩子,回到座位,说:“你们看,虎头虎脑,十几年后又是一个花云!这是将门虎种,我给起个名字吧,就叫花炜。炜是光明之义,他的父亲就是光昭日月的君子,伯温先生想想气壮山河的花云,还不敢睁眼睛吗?”
刘基果然睁开了双眼,抱过花炜,说:“面对猛将花云,我敢睁圆双目。我以为,轻言投降者,当立斩不赦,军心摇动,能取胜也胜不了。”
李善长忙说:“伯温之言很对,那就议一议抗敌办法吧。”
刘基慨然说,天道后举者胜,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大敌当前不可先挫自家锐气,不可畏敌如虎。
冯国用颇为不悦地说:“我想的是退敌之策,我虽主降,也不是真降,权宜之计罢了。”
刘基力陈自己的见解,认为骄兵必败,徐寿辉正是骄兵,他架空徐寿辉自己称王,既是骄的标志,又是不得人心之举,我认为可用诱敌深入之法。
常遇春主张先夺回太平以雪耻。
张无忌认为,徐寿辉得了太平,刚刚新筑堡垒,新挖了壕堑,我们很难取胜。
徐达说,主公可统大军亲征,必然威风八面,令敌丧胆。
刘基冷笑,打仗不是吓唬人。主公出战就能吓退了强敌?除非那敌人是纸糊的。
这话引起了一片笑声。
费聚火了,有什么好笑的?他刘伯温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打仗还不得我们武将冲锋陷阵。
张无忌打圆场说:“不要争了,文武好比左右手,缺一不可。没听说吗,兵书上讲,当年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都尊崇伯温先生,你们再无礼,我可不客气了。”
众将不服也不敢再顶撞。
刘基说:“最怕的是徐寿辉与张士诚联手夹攻我们,而现在有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很对,”张无忌说,“必须抢在他们联合之前,打击一个,震住一个。”
刘基笑吟吟地建议可先令胡大海出兵,出其不意地直捣徐寿辉江西门户信州,牵制他的兵力。既然贼兵声势浩大,难以力取,他想再一次用反间计,诱徐寿辉上套。
李善长嬉笑道,利用邹林杀了一个赵普胜了,徐寿辉再傻也不会再上当了吧?
刘基说:“那也难说。他也像你这么想,就必然再次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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