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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笑, 卷起那几张纸,收进衣袖。
弯下腰,低头朝楼云屏调侃道:“原来, 屏儿今天巴巴地跑过来, 是来给我下禁令啦?”
楼云屏脸还红着,认认真真地反驳他道:“不是,我写的这些,对夫妻二人都是起共同约束作用的, 一个家里,当然要一起遵守约定才行。”
晋珐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日还是如往常一般, 没什么区别。
楼云屏给了他东西后,便要走, 晋珐拉着她不愿意。
这可是楼云屏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还没高兴够,怎能这么快就放她走。
楼云屏疑惑地看着他:“可是,你还要温书呐。”
晋珐有口难言。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 现在不好否认, 简直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对于楼云屏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晋珐又有些不甘心。
或许是之前, 楼家并不把这桩婚事放心上的态度让晋珐印象太深,他总觉得, 楼云屏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好像只是因为这桩婚事老是挂在嘴边, 说得多了, 她才渐渐当了真。
这种感觉如同茅草屋里漏的风, 看不见摸不着, 却从生活中许多缝隙里钻进来。
晋珐拉着她,忍不住问:“你见不着我,难道不会想我?”
楼云屏讪讪,没立刻答。
她性格好,到京城虽然不久,但也结识了附近不少朋友。
其中有一个姑娘,跟她性格特别合得来,叫做何金晶,也是附近一家商户的女儿。
楼云屏没事时,便和何金晶一起逛街闲聊,也很快活。
其实,想起来晋珐的时间,并不多。
晋珐看她摸鼻尖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
再怎么问,大约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恐怕还会被气到。
要温书的借口已经说出了口,晋珐也不好再改口。
只好强行留着楼云屏,要她等自己背完一篇文章,再一起出去逛集市。
即便已经在心中想好,不要对云屏的事操之过急,要从容些放慢步调,以免显得他太过痴心。
但楼云屏的反应,让他还是不敢放得太慢。
毕竟楼云屏并不像别家的闺秀小姐,情郎说什么便是什么,会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还满心欢喜。
楼云屏等急了,或许真不会管他,自个儿玩自个儿的去了。
晋珐草草选了一篇文章,说是夫子要求要背的,其实他自己早就温习过几遍,已经背了个七七八八。
等当着楼云屏的面把全文顺畅背到尾,晋珐才假装从容不迫地起身,换了身衣裳同楼云屏出门。
彼时天刚擦黑,行情不好的店铺已经关了张,生意兴隆的铺子则华灯初上。
晋珐想给楼云屏买盒胭脂,左挑右挑,挑不中好的,楼云屏自己却不大上心,问就是这个颜色也行,那个颜色也不错,大多数时候,都探着脑袋左看看,右瞧瞧。
晚间点着烛火,颜色看不太分明,晋珐正眯着眼比对两盒唇脂,就听一旁的楼云屏声音清亮道:“哎,那个人是不是,谁来着,樊、樊肆!”
晋珐直起身看过去。
果然是樊肆。
他负着双手,站在一局棋前,似是正对着两个老头侃侃而谈。
晋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坊间多有这样的事,有个诨名,叫做棋局贩子。
就是拿出一副残局,自己不参与,招呼旁人来下,自个儿坐庄,赌谁能赢。
其实这种残局都是有窍门的,谁输谁赢,一开始就定下来了,摆局的人,无非就是耍点小聪明,赚点庄子钱。
这种随处可见的小赌局,不成气候,也为人不齿。
大多做此事的,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的年轻人。
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去哄骗旁人,以此挣钱。
早就听说,晋府有意断了樊肆的月例银子,想来这樊肆大约大手大脚惯了,突然间没钱花用,便用这等法子来骗钱。
若论嘴上的功夫,那樊肆倒是很合适这一行。
晋珐不屑,便没有多看。
最后把两盒唇脂都交给掌柜的包好,晋珐回头再去找楼云屏的身影,却找不到了。
楼云屏溜到了樊肆那边。
她多少觉得有点愧疚。昨天,她把樊肆误认为是来给晋珐贺生的人,她不知道那天也是樊肆的生日。
自己的生日没有人庆祝,还要给另外的人祝贺,换了是谁,都会觉得心寒吧。
她昨天问的那句话,无异于在樊肆身上再捅一刀。
不过,樊肆昨天倒似乎一点不高兴的影子都没有,还和她聊了许久。
她觉得樊肆说话很好听。
哪怕是和他聊一块饼干糕点,他也能说出许多有趣的笑话。
她跑到樊肆身后。
樊肆站在廊下,身后人来人往,他没注意到她。
楼云屏刚想开口,就听见樊肆在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用左手下棋。”
“换手?换手也没用,你下一把会因为用右边鼻子吸气输掉。”
“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看棋啊!”
“哈哈,你看,输了吧。”
“……”楼云屏退了两步。
她昨天觉得谁说话好听来着?
这时候,老是输棋的那个大爷已经被樊肆给气得不行了,推开棋局站起来,把汗巾甩在肩上,苦大仇深地瞪了樊肆一眼,骂骂咧咧地说:“以后别再让我下棋时碰见你。”
那大爷走远了,樊肆耸耸肩,也要离开,却被一个年轻人冲上来揪住衣领。
“喂,你什么意思,断我财路?我好不容易钓到的鱼,才下两盘,就让你给赶走了?”
樊肆下垂的眼睛显得没精打采,伸手拍了拍那人的手背:“唔,有话好好说。”
对方哪里肯好好说,气得有点急眼了,死死盯着樊肆,像是认了出来,忽然笑了一下:“哎,我还以为,这么嚣张是谁呢。你不就是最近那个有名的弃犬么?你手伸这么长,不会还以为自己是晋家的小少爷吧?”
这人说话真难听!
楼云屏在旁边听着,都气得火冒三丈。
可她跟樊肆连朋友都算不上,当然不可能冲上去帮樊肆吵架,那未免也显得太自作多情。
她以为,樊肆会气得跟这人打起来,还想好了,若是他俩打得太凶,她就去附近报官,回来再作证,是对面这个人蓄意挑衅。
结果她没想到,樊肆淡定地开口说:“当然不是了。你想啊,如果我还是晋家的小少爷,我想断你财路,我刚刚为什么不拆穿你的骗局,你敢动我吗?但我没有,我就是烦他烦得不行,说了他几句,他自己气跑了,可跟我无关啊。”
他说得太过淡定,慢悠悠的语气里有一股自成一派让人相信的力量,揪住他领子的那个年轻人迟疑地一顿,莫名其妙地就顺着他问:“他怎么烦着你了?你干嘛说他呀!”
樊肆垂着眼,很不高兴地说:“他下棋不穿鞋,脚臭得我很烦,棋都看不下去了。”
“……你有病啊!”那人破口大骂,可也拿樊肆没办法,松开他的衣领,鄙夷地上下打量他几眼,自认倒霉地收拾东西走了。
楼云屏听了全程,躲在一边忍笑忍得肚子疼。
樊肆理了理衣领,转身,就恰好当场看到楼云屏弯腰憋笑的样子。
“……看笑话给钱了么。”樊肆声音平平地问了一句,和楼云屏擦身而过。
楼云屏扶着柱子笑了好一会儿,费劲地擦着眼角的眼泪,直到晋珐来找她时,才总算缓了一点。
晋珐看到她好端端的,松了一口气,又有点不高兴。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楼云屏眨眨眼,她出来前,跟晋珐说了她看见樊肆了,她以为那就是打招呼呢。
但这事她确实有点理亏,只好狡辩说:“你那么认真,我以为你还要挑一会儿呢。”
晋珐给她气笑了:“我还不是替你挑的?你自己都不上心。”
楼云屏叹气:“我不爱打扮。以前在小水乡,哪用得着这些,用耳环花扮一扮,就不错了。”
晋珐也想起了以前的事,笑道:“是,再把花汁掐出来,涂指甲。”
楼云屏嘻嘻哈哈地乐了一会儿。
晋珐看她这样,又板起脸说:“可现在不同了,你总要打扮的。难道大婚那日,你也不要抹胭脂么?”
楼云屏却心想还早得很呢。
晋珐也没再说什么了。
他不喜欢对楼云屏说重话,主要,是怕她不高兴。
只是这些事夹在一起,多少还是让他觉得有点累。
他提着东西,和楼云屏走出坊市,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晋珐先把楼云屏送回家里去,昨晚一夜没睡,此时疲惫感阵阵涌上。
他捏了捏鼻梁,忽然想到了今天楼云屏给他的那几张纸里的内容。
晋珐想到其中一条,有些疑惑地问:“屏儿,你很反感妾室吗?为何如此强调。和离这种事,岂能如此轻易说出来……不吉利。”
别的都还好,就是那一条,后面跟着的“婚姻即刻终止”,叫晋珐看着心惊肉跳。
楼云屏却忽然扭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
见他确实只是一脸疑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楼云屏才说:“原本,爱就是只能给一个人。若是两个人的姻缘之中,多了别的人,那还叫什么姻缘呢?”
晋珐闷闷笑了一声:“屏儿,你这个说法,好像别人说的妒妇。你看寻常男子哪个只娶一房的。《女德》里,也不许做妻子的这样蛮横。”
楼云屏皱了皱鼻子,脱口而出:“那什么封建余……算了。总之,这就是我的规矩,也是我的底线,你能做到,就答应我,若是做不到,就罢了吧。”
罢了?什么罢了?
晋珐唇角敛了下来,心像是吞了一块铁似的沉。
屏儿有时候,太过冷情,太过专横了,仿佛丝毫都不顾虑他的感受。
或许真是他一直以来都对云屏言听计从,叫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晋珐胸中很闷,这还是第一次,与楼云屏在一块儿时,他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将楼云屏送到家门口,将包裹递给她,也没什么话要讲,打算转身离开。
却看见楼云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虚虚地接过包裹,动作有些呆滞,额上也冒出粒粒汗珠。
方才她在外面就觉得肚子疼,不过,她只以为是忍笑忍得肚子酸疼。
结果多走了几步,疼痛一阵比一阵加剧。
晋珐惊了一下,刚想说话,楼云屏却已经自个儿忍着迈开腿,跨过了门栏,走进去关上大门了。
晋珐只好顺着回路往晋府走。
走了大约几百步,他又停下步子,折身回到楼家门前,拎着门环敲了几下。
来开门的是楼云屏的三妹妹,她探出一个小脑袋,机灵地盯着晋珐。她认识晋珐。
“你姐姐呢?屏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三妹妹声音脆脆地说:“姐姐来月事啦,肚子很痛。”
晋珐才想起来这茬,他对楼三妹妹道:“劳烦,等会儿还要请你开下门。我去买点东西,去去就回。”
三妹妹乖巧地点点头。
晋珐跑了两条街,买到了楼云屏常用的红糖,趁着月色又送去了楼家,站在门檐底下,看着挡住视线的围墙出神。
小两口之间,总是会有争吵的。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成婚,但是哪对亲密的夫妻没有摩擦?
生气归生气,难受归难受,他却还是会忍不住心甘情愿地替她去买红糖。
那时候他以为,他和云屏就会永远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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