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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徐知岁再也没见过他。
下班回家的路上,身后不再有轿车默默跟随,没有人打开车灯为她照亮漆黑一片的小巷子。
微信里的头像安安静静躺在列表里,没有再给她发过一条信息,朋友圈也从来刷不到他的动态。
徐知岁和自己说,这样不是很好嘛?他们各归其位继续过自己原本的生活,就像从来没有重逢过一样。
然而当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的眉眼,他的味道,和那天突如其来的那个吻。
她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做什么都钝钝的。
她不愿深想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每天照常上班,点灯熬夜,挤时间准备论文,生活继续两点一线。
谢书毓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一起吃饭,偶尔看个电影,实在没有时间就趁着午休在医院的职工食堂或者马路对面的茶餐厅边吃边聊。
和他在一起,徐知岁觉得很自在,他们默契得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心心相印的左右手。
谢书毓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她关心,尊重她的意见,也主动沟通自己的想法。她不用费心去猜他在想什么,不用担心下一秒就要失去,不计较得失,也不奢望回报。
徐知岁不止一次地想,要不就答应和他在一起吧,他的性格和自己多么合适,生活不就该这样平平淡淡的啊?
可每当她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出来阻止她——
你真的甘心吗?你爱他吗?如果不爱,那你爱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被她狠狠按下。
周三这天,为了庆祝徐知岁忙碌了小半年的论文顺利发表,谢书毓约她中午一起吃饭。
因为午休时间不多,两人照例约定在“静觅”见面,这里离徐知岁单位只隔着一条马路,谢书毓开车过来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中午不忙,徐知岁一下班就过去了,还是那张靠窗边的老位置,一边等,一边抱着手机研究病例。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接到了谢书毓的电话。
“抱歉知岁,实验室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比较急,我大概过不来了。”
徐知岁想都没想,连连点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们改日再见就好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想到自己肚子还是空的,抬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一道自己最常吃的意面。
帮她送餐上来的是这里的老板娘姜辞。
餐盘送上桌,姜辞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饶有兴致地端了杯柠檬水在她对面坐下。
“唉,我们徐医生还真是善解人意,被追求对象放了鸽子竟然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姜辞曾是谢成业的病人,那时徐知岁还在谢成业手底下做实习生,或许是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年龄也相仿,一来二去倒成了身边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徐知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一点情绪也没有,接到电话后唯一反应竟然是——哦,那我要快点吃饭了,一会儿还要上班。
她皱了一下眉头说:“没什么好生气的吧,大家工作都忙,互相理解嘛。”
姜辞晃动水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到底是不生气,还是根本没有抱期待?”
徐知岁微微垂下眼眸。
餐厅音响从轻缓的古典乐切换到了忧郁的情歌,徐知岁认得这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同时也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看了看姜辞说:“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调调的音乐了?”
姜辞挑眉,“嗯,受一位男顾客的推荐,觉得还不错,就经常拿来单曲循环了。他说这是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陈奕迅的《阴天快乐》,你觉得如何?”
徐知岁沉默不语,姜辞打量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那个男顾客特别有趣,每天早上很早就来光顾,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点一杯冰美式,什么也不做,就看着窗外,直到看见某个人从尽头的拐角出现,急匆匆穿过马路,踏进医院,他才肯安心离开。日复一日,我都快被他打动了。”
徐知岁面无表情地说:“是吗?那你未免也太感性了些。”
姜辞放下杯子,“人家都这么卑微了,徐医生当真一点机会也不给?”
徐知岁冷笑,“你是被他收买了来当说客的?”
“不,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希望我的朋友认清自己的真心。”
徐知岁没有食欲了,放下叉子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位周先生也三天五头来找你,怎么不见你给他一点机会?”
姜辞收起脸上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周慕迟和他不一样。”
徐知岁说:“是一样的。”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充满故事感的歌声还在继续。
“翻山越岭之后,
爱却神出鬼没,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
……
“旅途中坐一坐,
在秋千上的我,
原来我忽略的,
如今想纪念也没用,
那些时光的因果。”
……
“叫阴天别闹了,
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
我一抬头就看你那个酒窝。”
……
徐知岁一刻也坐不下去了,匆匆结账离开了静觅,害怕多听一秒,久违的眼泪就会决堤。
“徐医生,你没事吧?”
回医院的路上,徐知岁在小花园里遇见了那个在她手里确诊入院的十七岁少女季薇。
徐知岁努力对她扯出一个笑,“没事,我当然没事。”
季薇犹疑地看着她,“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闻言,徐知岁用手机壳背面的小镜子照了照,这才发现自己脸色惨白,状态看上去十分差劲。
她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吓人。
“你呢?你在这干什么?”
徐知岁后知后觉地发现季薇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身边并没陪护,身上穿了一件看上去并不算保暖的棉袄,里头是洗的发白的医院病号服,成人的码数穿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十分违和,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一触即破的薄纸。
季薇垂下眼眸,心事重重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我出来透透气。”
徐知岁察觉到一丝不对,扶住她的胳膊问:“你爸妈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薇眼神闪躲,好一会儿才说:“我爸妈在和周医生说我出院的事。”
“出院?”徐知岁皱起了眉头。
她前两天才在食堂碰见了季薇的主治医生,闲聊时问起了季薇的情况,她记得周医生当时的原话是“生理状况经过调理已经有所好转,但小姑娘心结太重,还需要再观察。”
一般像她这种情况,并不建议居家治疗,住院就是最保守的,周医生经验比她丰富,不可能提出这种建议。
她看着季薇,担忧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薇低下头,“我爸妈说医院坑人,说我根本没病,我这是无病呻/吟,他们不想再浪费钱了。”
“……”徐知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对夫妻还是不肯放下心中的成见真正了解他们的女儿。
她带着季薇回了住院部,一出电梯就遇上到处找人的季母。她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眼神戒备地打量了徐知岁,回头责怪道:“乱跑什么?回头出了什么事又是我和你爸受罪。”
徐知岁深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季薇妈妈,听说你们打算出院?”
季母没好气道:“不是准备,是已经!我们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马上就走。学校老师说了,她再不回去上课,就要给她办退学,我们可不愿折腾了。”
说完,她拉着季薇回病房收拾行李。
徐知岁跟了上去,在病房门口撞见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周医生。
周医生满脸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和季父吵过一架了,看见徐知岁来了,稍稍收敛起怒火,指着里头的人说:“这一家子简直没法沟通!”
“我说错了吗?你们就是一帮庸医,专坑老子钱的!我女儿根本没病,没病!”季父冲出来,大有要和周医生干一架的架势,幸而被周围好心的病人家属拦住了,这才免去了更多的麻烦。
周医生忍了又忍,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才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他摔门回了办公室,季父却得寸进尺,冲着他的背影骂的更难听了。
“啊——!”
一片混乱之中,季薇捂住耳朵爆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别吵了,我跟你们回去!我不治了,不治了!”
徐知岁做医生以来,见过太多病例,却没有一次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让她觉得力不从心。
她拦不住季父要让女儿出院的决心,只好一遍一遍地交代季薇要按时吃药,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回医院就医,千万别做伤害自己的傻事。
季薇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家子收拾好行李进电梯之前,季薇转过身拥抱了徐知岁,“姐姐,谢谢你。”
……
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徐知岁发誓,她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个下午留住季薇,哪怕是像周医生那样和她父母大吵一架,或者用最笨拙的方式帮她垫付医药费,也绝不答应让她出院。
一周后的某天晚上,徐知岁下班回家,有同事在群里转发了一则新闻——十七岁少女跳楼自杀。
那个站在露台上,孤独又绝望的女孩正是季薇。
她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晚,徐知岁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个站在高楼上画面。
女孩的脸有时是季薇,有时是她自己。
第二天,徐知岁照常乘地铁上班,或许是前一晚没睡好的原因,一路上精神都有些恍惚。
到了医院门口,她在经常照顾生意的早餐摊上买了一个糯米饭团,刚刚付钱转身,后背就猛地被人推了一下,她一个趔趄跌到在地,饭团也脱手而出,滚出了几米远。
“你这个庸医,你赔我女儿!”
徐知岁回过头,季薇父亲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她心下一惊,翻身往旁边一滚,躲过一劫。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恐怖的认知在脑海轰然炸开。
医闹!
季父再度扑向她,扯住她的包,试图阻止她逃离。
“我们把她带来医院了!是你们说只要吃药就能好的!结果呢?我钱也花了,女儿也没了!你让我们夫妻俩后半生怎么办!”
徐知岁放弃了自己的背包,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时间尚早,医院门口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只有伶仃几个路人站在远处观望这边的情形,却因搞不清楚状况不敢贸然上前。
她大声呼喊,拼了命地往保安亭的方向跑。
季父追了上来,揪住她的头发,“我不管,今天你和那个姓周的庸医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就让你们陪着一起见阎王!”
徐知岁被揪得身体直往后倒,好在这时保安亭内已经看见了她的求救,正组织人员往这边来。
“我们是庸医,那你是什么?你扪心自问你这个父亲当的合格吗?你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吗?你们只会不停地打压她、贬低她,你们认真对待过她的求救吗!”
“你胡说!你没有养过孩子,就不知道当父母有多难!她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们难道就不想她好好活着吗!”
季父情绪激动,怒红了眼睛,徐知岁趁他力道有所松懈,屈肘捅向他的腹部。
他手上松了力,徐知岁得以逃脱。
然而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季父,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把菜刀,不管不顾就朝她砍下来。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给怔住了,周围有人开始尖叫,保安拼命吹响警告的口哨,徐知岁懵然地看着那把被磨得发亮的菜刀在自己眼前举起,脚底忽然比灌了铅还沉,怎么也跑不动了。
命悬一线之际,有人扑到了她的身前,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搂进怀里。
徐知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鼻尖那清淡的梧桐树香在提醒她来的人是谁。
可还没来得及去想他为什么在这,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菜刀重重砍上了他右侧的肩胛骨。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尖叫声划破天际……
有那么一瞬间,徐知岁仿佛再次看见了徐建明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心脏狠狠一抽,疼得无以复加。
抱着她的那个人渐渐失了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完全倒下去之前,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字一顿,沙哑道:“别怕,岁岁。”
季父从最初的愤怒中缓过神来,下意识丢下菜刀逃离。保安扑过来将人按住,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帮忙医生,周围乱成了一团。
徐知岁抱住祁燃跌坐在地上,喉咙像被人扼制住,哽咽地喘不上气来。
她伸手摸他的后背,大片微热的湿濡透过他的衣衫染红了她的掌心。
“祁燃,祁燃……”徐知岁无措地唤着他的名字,深藏多年的恐惧在一点点地复苏。
祁燃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笑,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今天本来要出差的,觉得不放心就想过来看一眼,还好……还好被我赶上了。”
说完,他眉头一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徐知岁彻底慌了,撕心裂肺地冲着医院大厅地方向喊:“急诊的人呢!快来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理解:充分反应了国内许多家长缺乏对抑郁症的重视和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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