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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叫了他名字，后面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助, 还有显而易见茫然。
纪遥很熟悉这个表情。
每一次, 每一次晏双露出这个表情时, 他就会忍不住出手去帮他解决问题。
他们是朋友。
他是他唯一朋友。
他一直都相信晏双是那个单纯、善良晏双，和秦羽白是被迫，和魏易尘是被骗。
就算他父亲、他表兄弟, 他身边所有人都在跟他说——晏双不是你想那样, 他仍然没有选择去相信。
纪遥微眯了眼睛，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张脸，忽然觉得很陌生。
刚刚挽着男人手，露出甜美笑容也是这张脸吗？
他怎么一点都认不出来了。
纪遥目光从那张脸一直滑向白皙修长脖子, 他视线凝固在紧束衣领上。
晏双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衣，衬衣领子很高，最后一颗扣子几乎快要卡到他喉结。
“不累吗？”纪遥淡淡道。
晏双无措道“什么？”
纪遥伸出了手，黑色皮手套将他手包裹得很单薄, 食指指向衬衣最上扣子，语气平缓道“扣子这么紧，不累吗？”
晏双下意识地揪住了衣领。
这样动作等于是在欲盖弥彰。
四目相对, 晏双眼里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慌乱。
其实纪遥已经有了判断。
在晏双挽着戚斐云出现在他视线里那一刻, 他就知道了。
原来一直在骗他人……真是他。
现在只不过是将那张人皮更彻底地撕扯下来，将所有欺骗都昭昭在日光之下。
晏双会痛吗？
纪遥内心否认了这个念头。
他当然不会痛。
被欺骗、被愚弄人是他, 而面前这个人, 说不定就像他父亲所说, 在暗地里不知道嘲笑过他多少次。
他怎么会痛呢？
朋友？
简直可笑。
晏双揪着衣领没有放开，他看着纪遥，目光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依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纪遥……”
他再次伸手，试图去抓住那只衣袖。
伸出手，再一次地落空了。
纪遥闪身避开了那只手，他看着晏双那双明媚又干净眼睛，缓缓道“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在认识你之前就见过秦卿。”
晏双神情一怔。
纪遥看着他，肯定道“是。”
冷淡字眼落下，晏双伸出去手像是被刺伤了一般微微瑟缩了一下。
纪遥看着那张脸，那确是和秦卿很相似一张脸，只是他现在脑海里闪过却全是和晏双在一起画面。
一起上课、一起回宿舍、一起吃饭、一起……看雪……
那些回忆充斥着脑海，早就将年少时那一点心动挤得一点不剩。
“我在认识你之前，就和秦卿相熟。”
“他会弹钢琴，也会画画。”
“他很优秀，也很……”薄唇微动，将剩下字眼吐了出来，“干净。”
揪住衣领手慢慢放了下来，相似脸上却是完全不同表情，震惊得像是完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了。
他那样看着他，仿佛他也在痛。
“纪遥……”他又一次叫了他名字，语意颤抖，带上了不易察觉哭腔。
纪遥却是笑了。
他继续说着，说出来话像是完全不用思考，如此地顺畅，又如此地艰涩。
“你确跟他长得很像。”
“不过也只是长得像而已。”
晏双眼睛微微睁大，他仿佛预见了纪遥要说什么，嘴唇轻抖着，他低声道“不要……”
在他祈求着说“不要”时，最诛心话已经重叠着落下。
“你根本不配和他比。”
修长身影转身，连看也没看晏双反应，风衣一角擦过晏双低垂掌心，锋利如刀。
车门拉开，副驾驶位黑衣管家对上车新主微一点头，而纪遥对他完全视而不见，关上车门，直接发动了车。
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声响，黑色豪车一个漂亮转弯径直驶离了众人视线。
车辆从身边疾驰而过，盛光明后退半步避开，很清晰地在那几乎不到一秒钟时间里看到了副驾驶坐着男人。
……是那天把晏双带走人。
他好像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才想着以后离晏双远点，今天就又撞见了这事。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搞不清晏双到底……有几个“男朋友”了。
“走了。”
戚斐云已经回过了神，伸手轻拉了晏双胳膊。
那天赌局他也在场。
晏双“演技”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印象，能将三个顶级富豪玩弄于股掌之间，随后全身而退，他当时只觉不解，现在与晏双相处时间越长，他越是能领会到这个人……可怕地方。
可笑那小少爷还以为这几句话就能在这个无法无天人身上扳回一城。
晏双却没被他拉动。
他站在原地，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空中虚无一点。
戚斐云微皱了皱眉，人都走了，还演什么？
“你……”
他话音刚落下便猛地顿住。
晏双哭了。
两滴眼泪从眼眶里直接落出，像是应激般生理反应，直直地坠落在地面，甚至没有打湿晏双脸颊。
随后，更多、更多泪水从他眼中坠落。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巨大打击中，完全失去了对身体控制权，只是就这样……呆滞而又绝望地看着面前虚无一点。
戚斐云见过晏双哭。
虚伪、做作、或者欢愉。
那些眼泪都有目。
而现在，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他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伸手去擦眼泪，手腕盖住眼睛，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粗鲁。
“操……”
发出声音全是碎，被喉咙里抑制不住哭腔打得七零八落。
“我他妈哭什么……”
他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却是掉得更凶，他看向戚斐云，嘴角咧开。
“他谁啊……”
“我都不记得他了……”
“冲我凶什么……”
身形一晃，他像是没站稳似蹲坐在了地上，双双死死地按住了自己太阳穴。
“不要哭了。”
“妈。”
“给老子憋住。”
他自己说着，哭腔却是越来越浓，发出声音涩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又是一个摇晃，晏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他抱着自己脑袋，将整张脸都死死地埋在了膝盖里。
没有声音了。
只有单薄肩膀在剧烈地震颤、抖动。
戚斐云静静看着，提着公文包掌心悄然收紧。
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假。
那么他演技已经好得出神入化，快要能将他骗住了。
如果是真。
那么晏双唯一……爱着人竟然是……
盛光明看着戚斐云迈开脚步，脸色冰冷地向前，直接将哭泣人甩在了原地，径直走向了一边停好车辆，同样地上车——开车，绝尘而去。
盛光明手足无措，想走，双脚却是死死地黏在了原地，在内心天人交战之后，最终还是善意占据了上风。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同样话语从车内管家口中说出。
这种关心超出了他职责范围，只不过车速实在太快，威胁到了他自身生命安全，令他不得不开口。
车辆一直在超速行驶。
开车人看上去毫无波澜满脸平静，只是握住方向盘那双手力道极紧，皮质手套与方向盘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声音。
魏易尘掌心轻盖在膝盖上，不紧不慢道“纪少，别忘了你答应过纪先生什么。”
刺耳刹车声响起。
被安全带束缚身躯前后猛弹了一下。
纪遥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车辆已经不知不觉驶到了城市最南边海，纪遥没走远，站在离车几米堤坝前，看着阳光下泛出深色光芒海水。
海风将他短发吹得凌乱。
喉结轻滚了滚，他扭过了脸，喉咙里涩意翻滚，从见到晏双那一刻，他一直忍到了现在。
看清了一个人真面目，也发泄了自己情绪。
他该感到快意。
从今天起，晏双不再是他朋友，他不会再为晏双产生一丝一毫动摇。
重新调整了位置，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凝望着深色海，海面跳动波光跃入了他眼，一寸一寸金光。
他想起了那天夕阳，也是这样映照在水面。
……他们第一次接吻。
朋友……
哪有朋友会接吻呢？
他喜欢他。
他竟然喜欢他……
纪遥轻闭了闭眼睛。
海风卷过，将少年人脸上湿意瞬间带走，它帮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面颊徒留下刺痛与干涩。
魏易尘坐在车里，从他视角只能看到纪遥侧影，隔得太远，他完全看不清纪遥此时神情。
其实也不用去看，他知道那是怎样神情。
魏易尘偏过脸，看向车辆后视镜里自己脸孔——就是这样神情。
盛光明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晏双。
他也没想到昨晚下定决心以后对这个人视而不见他今天就打破了自己计划，主动地送晏双去学校。
这不怪他。
晏双样子看上去实在太凄惨。
无论是谁看到，都会忍不住伸出援手。
这和晏双是怎样人无关，只与他自己是怎样人有关。
盛光明很好地说服了自己。
……晏双还在哭。
他靠着车窗，眼睛睁得大大，默默地掉眼泪。
他像开败了花，一下便失去了生机。
盛光明心想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还要跟别人牵扯不清呢？
算了，这不是他该操心事。
就送这一程，就到此为止。
车停在大学后门口。
“到了。”
盛光明出言提醒。
良久之后，晏双才像是回过了神，红肿眼睛对着他，空洞地又掉了一滴泪。
盛光明微微一怔，眉头轻皱，正要说什么时，晏双已经转过脸，推开了车门。
“盛先生，”在关上车门前，他回头，满脸诚恳，“对不起。”
车门关上，盛光明怔忪了一会儿，“没事儿，”他顿了顿，继续道，“感情事，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还是多说了。
盛光明赶紧发动了车，逃跑一样，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后视镜。
单薄人在后视镜里看着更单薄了。
纸片一样。
何必呢。
盛光明摇摇头，收回了视线，今天是他开店日子，他已经快要迟到了。
车辆消失在视线之后，晏双才放下了单肩包，从包里找了纸巾出来慢条斯理地擦眼泪，脸上一扫阴霾，神情懒洋洋。
今天纪遥和魏易尘一起出现，他丝毫不觉得惊讶。
走投无路弃犬只能寻求有实力和秦纪两人对抗人庇佑。
唯一人选就只有纪文嵩。
而纪文嵩估计被他在赌局上“吓”坏了，一定急不可耐地想寻求一个让他儿子脱身契机，他绝不会放过送上门来机会。
虽然没有事先说好。
不过这些人跟他配合得还真是默契。
魏易尘、纪遥、纪文嵩，他们一个都没让他失望，非常忠实地按照他们每个人个性走了下去。
相信之后剧情也应当会如他预料般走下去吧。
晏双团了纸巾，轻一扬手，白色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入了不远处垃圾桶里。
他轻松地笑了笑，无声道——“好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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